翌日常朝,奉天殿內的氣氛似乎比往日更加凝重。百官肅立,鴉雀無聲,唯有殿外旌旗被風吹動的獵獵作響。吳銘站在都察院的隊列中后方,能清晰地感覺到自己的心跳,一下,又一下,沉重地敲打著胸腔。那份藏在懷中的奏疏,仿佛一塊燒紅的烙鐵,燙得他坐立難安。
他眼角余光瞥見前排幾位身著緋袍的翰林官和都察院中幾位素有清名的御史,他們似乎也察覺到了今日的不同尋常,神色間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警惕。
內心OS:「風暴來臨前的寧靜…這幫老狐貍,鼻子比狗還靈?!?/p>
終于,冗長的禮儀流程走完,進入了奏事環節。各部院依次稟報,多是些按部就班的公務。戶部尚書出列時,還特意提了一句關于試點折色的“籌備進展”,言語含糊,明顯是在拖延,說完還不忘意味深長地朝都察院方向瞥了一眼。
吳銘心中冷笑。
當負責引導朝議的鴻臚寺官員唱出“有本早奏,無本退朝”時,短暫的寂靜籠罩了大殿。
就是現在!
吳銘深吸一口氣,攥緊了袖中的拳頭,一步跨出隊列,手持奏疏,朗聲道:“臣!監察御史吳銘!有本奏!”
一瞬間,幾乎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到了這個最近風頭正勁卻又屢屢闖禍的年輕御史身上。好奇、審視、疑惑、冷漠……各種視線交織。
御座上的朱元璋似乎抬了抬眼皮,聲音平淡:“講?!?/p>
“臣要劾奏!”吳銘的聲音在空曠的大殿中顯得異常清晰,甚至帶著一絲孤注一擲的決絕,“劾奏蘇州府豪紳張珪一族!恃富枉法,欺壓良善,隱田漏稅,勾結官府,橫行不法,懇請陛下圣裁!”
“蘇州張氏”四個字如同驚雷,炸響在殿內!
不少官員臉色驟變,尤其是文官隊列中,頓時響起一片壓抑的驚呼和抽氣聲。幾位江南籍的官員更是瞬間面沉如水,目光銳利如刀地射向吳銘。
朱元璋的身體微微前傾,語氣聽不出喜怒:“哦?張珪?咱記得他家還有個兒子在翰林院做編修?彈劾重臣親族,非同小可。證據確鑿嗎?”
“臣!證據確鑿!”吳銘豁出去了,將奏疏高高舉起,“張氏之罪,罄竹難書!其一,利用‘詭寄’、‘投獻’之法,隱匿田畝數千頃,逃避稅賦,歲損國課何止萬計!蘇州府黃冊、魚鱗冊與實際情況嚴重不符,一查便知!”
他此言一出,戶部幾位官員的臉色首先就變了。黃冊、魚鱗冊出了問題,戶部首當其沖!
“其二!”吳銘毫不停頓,聲音愈發激昂,“張氏把持蘇州米市、布市,囤積居奇,操縱行市,壓價收購,高價賣出,致使中小商戶破產者眾,民怨沸騰!臣已訪得苦主多人,證詞在此!”
商稅乃國庫重要來源,操縱行市更是大忌!
“其三!其子弟張茂等人,在鄉在京,仗勢欺人,強占民田,逼死人命,包攬訟詞,無所不為!視《大明律》如無物!蘇州府、應天府衙皆有案可查!”
他每說一條,殿內的氣氛就冰冷一分。條條指控,都直指朱元璋最為痛恨的領域:侵蝕稅基、擾亂經濟、敗壞法紀、欺壓百姓!
“陛下!”一位五十多歲、面容清癯的翰林學士再也忍不住,猛地出列,聲音因為憤怒而微微顫抖,“陛下!此乃污蔑!赤裸裸的污蔑!張氏詩禮傳家,忠厚為本,豈容此黃口小兒肆意詆毀!吳銘此人,年少輕狂,屢出狂言,今日更構陷忠良,其心可誅!臣請陛下治其誣告之罪!”
“臣附議!”另一位御史也站了出來,卻是對著吳銘開火,“吳御史!你口口聲聲證據確鑿,你所調閱之黃冊,乃國家重器,豈容你私自窺探?你所訪之苦主,不過是些市井刁民,焉知不是受人指使,誣告攀扯?此等風聞奏事,牽強附會,實乃壞我朝綱紀!”
“臣等附議!”霎時間,六七名官員紛紛出列,群情激憤,將矛頭直指吳銘。有的攻擊證據來源不正,有的指責他心懷叵測,有的則大談張氏家族歷年來的“善舉”和“清名”。
吳銘孤零零地站在中間,如同狂風暴雨中的一葉扁舟。
但他早已料到會如此,胸中那股不平之氣支撐著他。他毫不畏懼地反駁道:“諸位大人何必急于為張氏辯解?黃冊有疑,一查便知!苦主誣告,一審便明!蘇州府案卷俱在,何不調閱?!若張氏果真清白,經此一查,豈不更顯其坦蕩?諸位大人如此阻攔,莫非是心中有鬼,怕查出些什么不該查的東西嗎?!”
這話極其尖銳,幾乎是指著鼻子說這些官員和張氏有勾結了!
“放肆!”
“狂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