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藍碎片臥在沈靜姝掌心,溫潤的星力順著指縫滲進肌理,像寒焰焚身時突逢的雪泉。經脈中那股源自古神核心的灼痛驟然收斂,原本如蛛網蔓延的黑色紋路在腕間淡了半分,連呼吸都順暢了些。她依舊虛弱,象牙白的指尖搭在膝頭龍紋上時,指節(jié)泛著透明的青白,可垂落的眼簾抬起剎那,十二旒珠后的眸光已銳如淬火的劍——那是星寰帝獨有的、能洞穿人心的冷光,哪怕裹著病氣,依舊讓近侍內侍的呼吸都放輕了三分。
李謹言逃脫的消息,她只淡淡聽了一句便擱在一旁。案頭那盞星紋燈的光暈里,她用銀箸輕輕撥弄著茶沫,唇角勾起極淡的弧度:“一條魚跳出水,才好看見水下的魚群。”秦岳請旨全城搜捕的奏折就壓在琉璃鎮(zhèn)紙下,朱砂批注只有四個字:“不必妄動”。她要的從不是一兩個逃卒,而是借著這道缺口,看清“潛鱗”織就的整張網。
三日后紫宸殿的朝會,比往日遲開了兩刻鐘。鎏金獸首爐里的檀香燒得正濃,煙氣纏繞著盤龍柱緩緩上升,卻驅不散殿內凝滯的氣氛。百官按品階立在金磚上,青緋官袍的衣袂摩擦聲格外清晰,直到內侍高唱“陛下駕到”,所有聲響瞬間掐斷。龍椅上的沈靜姝裹著銀狐裘,十二旒珠垂落的暗影遮住了大半面容,可她只是微微抬眼,那無形的威壓便像潮水般漫過殿階,讓幾位偷偷交換眼神的官員立刻垂首,袍角都在微微發(fā)顫。
例行奏對時,沈靜姝始終閉著眼似在養(yǎng)神,直到戶部尚書奏完漕運事宜,她才緩緩開口,聲音裹著久病初愈的沙啞,卻字字砸在金磚上擲地有聲:“風御史。”
站在御史臺列尾的風骨峻猛地一震,玉笏險些撞在膝頭。他出身寒門,是沈靜姝親點的新科御史,此刻出列時袍角還帶著褶皺,卻腰背挺直如松:“臣在。”
“東南三郡的‘星癭’之疫,”沈靜姝的指尖輕輕叩著龍椅扶手,金漆雕花在旒珠影里忽明忽暗,“卿前日遞的《安民汰吏疏》,朕看了。盧陽郡守周顯,貪墨賑災銀十萬兩,可有實據?”
風骨峻的喉結滾動了一下,立刻捧笏上前:“臣已差人秘查三月!周顯借防疫之名強征民夫筑‘隔離營’,實則將朝廷撥下的藥材售予黑市,糧米摻沙分給百姓!此為賬冊抄本與二十三家苦主的血書,請陛下御覽!”內侍接過他手中的錦盒,快步呈到御前,鎏金盒蓋打開時,里面的紙頁還帶著江南的濕氣。
殿內頓時起了一陣極輕的騷動。周顯是東南系大佬崔明堂的門生,去年還因“防疫有功”受過嘉獎,此刻聽到“十萬兩”三字,幾位穿緋色官袍的老臣臉色已變,其中一位吏部侍郎的手指悄悄攥緊了袖中的玉扳指。
沈靜姝連錦盒都未碰,只是看著風骨峻:“依律當如何?”
“當革職拿問,抄沒家產,斬立決!”風骨峻的聲音響徹大殿,震得梁上積塵簌簌落下。
“陛下三思!”吏部侍郎立刻出列,花白的胡須抖得厲害,“周顯在盧陽主持防疫半載,雖有小過,亦有微功,恐是有人構陷……”
“是啊陛下,”又一位官員緊跟著出列,目光掃過風骨峻時帶著厲色,“星閣在疫區(qū)行事酷烈,斬殺染疫百姓數(shù)百,民間本就多有怨言,此時重罰周顯,恐激化民憤啊!”
這話明著為周顯辯解,實則暗指沈靜姝重用星閣失當。殿內瞬間安靜下來,連檀香都似凝在了半空,所有人的目光都偷瞄著龍椅上的身影。
沈靜姝始終沒動,直到那兩位官員的話音徹底消散,才緩緩抬起眼。旒珠的縫隙里,她的眸光冷得像冰,掃過那幾位欲言又止的官員:“朕只問一句——”她的聲音陡然拔高,沙啞里添了凜冽,“東南百姓死了三萬七千余人,朝廷撥的賑災銀,是救他們的命,還是養(yǎng)周顯這樣的蠹蟲?”
金磚上的陰影仿佛都在顫抖,無人敢應聲。吏部侍郎的膝蓋一軟,竟險些跪倒在地。
“吏治是國之根本。”沈靜姝的語氣又恢復了平淡,指尖卻已按在龍椅扶手上的暗扣上,“周顯一案,由風御史主審,刑部、大理寺各派兩名官員協(xié)辦。記住,”她頓了頓,旒珠后的目光掃過整個大殿,“就算查到崔明堂頭上,也不必手軟。”
“陛下圣明!”風骨峻重重叩首,額頭撞在金磚上發(fā)出悶響。而那幾位東南系官員臉色慘白,冷汗順著鬢角流進衣領,冰涼刺骨——他們終于明白,陛下哪里是要查周顯,分明是要借這把刀,劈開東南系盤根錯節(jié)的根基!更狠的是,她用的是御史臺與三法司的規(guī)矩,走的是明面上的程序,讓他們連反駁的由頭都找不到。
就在百官心神未定之際,沈靜姝又輕描淡寫地補了一句:“宗正寺少卿李謹言,玩忽職守損毀宗室檔案,著革職,海內通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