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熙八年,深秋。
舟山以北海域那場短暫而慘烈的海戰,其政治余波遠比軍事上的影響更為深遠和劇烈。
當徐輝祖戰死、二次東征水師近乎全軍覆沒的消息,再也無法被遮掩,如同凜冽的寒風般吹遍大明疆域時,整個應天府,乃至整個大明朝堂,都陷入了一種近乎窒息的恐慌與死寂之中。
失敗,可以接受。但如此徹底、如此不對等的毀滅性打擊,徹底擊碎了許多人,尤其是那些從未親臨前線、只憑臆想和圣賢書判斷局勢的文官們,最后一絲不切實際的幻想。魏國公徐輝祖,那可是開國名將徐達的嫡孫,軍中宿望,連他都落得個尸骨無存、麾下精銳葬身魚腹的下場,還有誰能抵擋新明那恐怖的“妖器”?
應天皇宮,謹身殿。
氣氛壓抑得如同暴風雨前的悶雷。朱允炆臉色慘白,跌坐在龍椅上,雙目失神,仿佛一夜之間被抽走了所有的精氣神。他面前御案上,擺放著幾份染血(或許是故意做舊)的戰報,以及一封由幸存將領拼死帶回的、徐輝祖的絕筆信抄本。
“陛下……節哀……”齊泰硬著頭皮開口,聲音干澀,“徐國公……為國捐軀,其志可嘉,然……偽明火器之利,確非我軍眼下所能抗衡……”
“夠了!”朱允炆猛地抬起頭,眼中布滿了血絲,聲音嘶啞而尖利,“不是你們說的,九邊精銳可定乾坤嗎?不是你們說的,徐輝祖掛帥必能馬到成功嗎?如今十萬大軍葬身海底,魏國公殉國,你們……你們讓朕如何向天下臣民交代?!如何向太祖高皇帝在天之靈交代?!”
他幾乎是咆哮著,將御案上的奏章、筆墨掃落在地。巨大的恐懼和失敗帶來的屈辱,讓他失去了往日的溫文形象,變得有些歇斯底里。
黃子澄、齊泰等人嚇得跪伏在地,瑟瑟發抖,再也不敢提什么“犁庭掃穴”。事實勝于雄辯,新明的鐵甲巨艦和雷霆炮火,已經用最殘酷的方式,證明了舊有戰爭模式的徹底過時。
“陛下,”一直沉默的方孝孺,此刻面色凝重地開口,他雖也是文官,但相對更為持重,“事已至此,追悔無益。當務之急,是穩定朝局,安撫軍心民心。偽明……新明之勢,已非單純軍事所能遏制。其倚仗者,無非舟山之險、鐵艦之利。我軍新敗,士氣低迷,短期內絕不可再言戰。”
“那難道就任由吳峻那逆賊竊據東海,逍遙法外嗎?!”朱允炆不甘心地吼道。
“非也。”方孝孺沉聲道,“《左傳》有云,‘居安思危,思則有備,有備無患’。我軍雖暫不能跨海攻伐,然我大明據天下之中,土地遼闊,人口億萬,潛力遠非海島偽明可比。當下之計,當效仿越王勾踐,臥薪嘗膽!”
他頓了頓,繼續闡述:“其一,固守海防。于沿海要沖之地,廣筑墩臺、堡壘,深挖壕塹,配置重炮(哪怕是舊式的),嚴防新明登陸騷擾。其二,整軍經武。一方面,仿效新明,招募工匠,全力研究其火器、鐵艦之奧秘,即便一時難以企及,亦需有所改進;另一方面,精簡陸軍,汰弱留強,苦練內功。其三,也是最關鍵的,堅壁清野,嚴格執行‘禁海令’!絕不能讓一粒米、一斤鐵流入偽明之手!時間,站在我們這邊。待我大明國力恢復,軍備革新,再圖后舉不遲!”
方孝孺的策略,核心在于一個“拖”字。承認暫時的劣勢,利用大明龐大的體量進行防御和消耗,寄希望于通過時間和技術追趕,最終拖垮資源相對匱乏的新明。
這無疑是一個相對務實,但也極為憋屈的策略。
朱允炆臉色變幻不定,他內心極度渴望立刻洗刷恥辱,但也深知方孝孺所言是眼下唯一的可行之道。他頹然地靠回龍椅,仿佛被抽空了所有力氣,無力地擺了擺手:“就……就依先生所言吧。沿海防務,交由……交由兵部妥善辦理。禁海令,務必嚴格執行,有敢通偽明者,立斬不赦!”
“陛下圣明!”眾臣連忙叩首,心中都暗暗松了口氣。至少,短時間內不用再去面對那可怕的新明炮火了。
……
新明,啟明城。
與大明朝廷的恐慌與壓抑不同,新明上下彌漫著一種勝利后的昂揚與審慎。
皇宮內,吳峻正在聽取周安關于接收戰俘和撫恤事宜的匯報。
“……此戰共接收大明投降官兵三千七百余人,打撈救助落水者千余人,目前已全部安置于岱山戰俘營,給予基本人道待遇。我軍陣亡十七人,傷百余,均已妥善撫恤。”周安稟報道。
“嗯。”吳峻點了點頭,“那些戰俘,嚴加看管,但不可虐待。愿意留下的,經過審查和教育后,可以吸收進建設兵團。想回去的……將來或許有用。”
“陛下仁德。”周安應道,隨即話鋒一轉,“據‘暗樁’密報,朱允炆朝廷已采納方孝孺之策,決心采取守勢,嚴格執行禁海令,試圖以空間換時間。”
“意料之中。”吳峻并不意外,“朱允炆和他身邊那些人,若能輕易認輸,反倒奇怪了。他們想拖,想耗死我們。”
“陛下,如此一來,我新明面臨的壓力確實巨大。”墨衍面露憂色,“雖然我們加緊開發琉球、呂宋資源,但與大陸斷絕往來,許多關鍵物資,尤其是高品質的煤炭、特殊木材、某些藥材,依舊短缺。長期來看,對工業發展和民生不利。”
“所以,我們不能讓他們安穩地‘拖’下去。”吳峻眼中閃過一絲銳芒,“他們想閉關鎖國,我們就偏要讓他們不得安寧!”
他站起身,走到東海防御沙盤前,手指點向大陸沿海幾個重要的港口和城市。
“林帥,”
“臣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