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眾人說得差不多了,他才緩緩開口,聲音平和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量:“諸位老板的擔憂,本官明白了。市面繁榮,確是根本;清丈田畝,也需穩妥。這些,本官自有考量。”
他話鋒一轉,目光掃過眾人:“不過,本官也有幾點不解,想請教諸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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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人請講。”
“其一,戴潘盤剝之時,諸位似乎并未如此‘人心惶惶’,反而多有合作,生意做得風生水起。為何到了本官依《大誥》、按律法辦事時,反而就‘畏首畏尾’了?莫非守法比違法更難?”
眾人臉色頓時一僵。
“其二,諸位擔憂清丈激起民變。本官倒要問,民變因何而起?是因朝廷丈量本屬于朝廷的田畝,還是因豪強侵占民田、隱匿賦稅,致使小民無立錐之地、活不下去所致?”吳銘的聲音漸冷,“諸位皆是揚州翹楚,名下田產商鋪無數,可曾有過‘畏首畏尾’,擔心自家田畝界址不清?”
水榭內鴉雀無聲,方才還熱情洋溢的商賈們,此刻臉上紅一陣白一陣,額角見汗。這位年輕官員,不僅不吃捧,言辭竟如此犀利直白,句句戳在心窩子上。
沈會長干笑兩聲,試圖緩和氣氛:“大人言重了,言重了…我等絕無他意,只是…只是盼著揚州安穩…”
“揚州自然要安穩。”吳銘打斷他,站起身,“但安穩,不是建立在默許貪腐、縱容兼并、損害朝廷稅基和百姓生計之上的虛假繁榮!”
他環視眾人,語氣斬釘截鐵:“新政必行,清丈必搞!這是陛下的旨意,亦是國策!諸位皆是聰明人,當知順勢而為的道理。以往如何,本官可暫不深究。但從即日起,凡守法經營、如實申報田畝稅賦者,本官必保障其合法之利,府衙亦將盡力提供便利,助其經營。”
“但若有人陽奉陰違,暗中阻撓,甚至想試探本官底線…”吳銘冷笑一聲,拿起酒杯一飲而盡,然后將酒杯重重頓在桌上,“那就休怪本官,用這揚州城的規矩,《大誥》的規矩,來和他講道理了!”
說罷,他拱了拱手:“酒足飯飽,多謝諸位盛情。府衙公務繁忙,本官先行一步。”
不等眾人反應,他便帶著王伯,轉身大步離去。留下滿座目瞪口呆、臉色難看的富商巨賈。
走出春熙園,夜風一吹,吳銘長舒一口氣,罵了一句:“媽的,跟這幫老狐貍吃飯真累,光顧著打機鋒了,都沒吃飽!”
王伯在一旁低聲道:“伯爺,今日是否太過…強硬了?只怕徹底將他們推向對面。”
“強硬?”吳銘哼了一聲,“王伯,你信不信,我今晚要是軟一點點,明天他們就能把我當軟柿子捏,各種幺蛾子都能飛出來。對付這些人,就得把底線劃得清清楚楚,亮明肌肉。他們怕了,才會老實一陣子。”
他抬頭望了望揚州城的夜空,星光黯淡。“更何況…真正的硬骨頭,還沒開始啃呢。這幫地頭蛇,不過是前菜。”
回到府衙書房,桌上又放著一封來自金陵的信。拆開一看,依舊是徐妙錦清秀的字跡。除了日常的關心,信末卻多了一句看似不經意的話:
“聞揚州商賈慣以‘春熙’、‘瘦西’之宴待客,席間多珍饈,然易傷脾胃。兄臺勞頓,飲食更需清淡,勿貪口腹之欲,可命人常備綠豆湯或薄荷飲,清熱解毒為上。”
吳銘看著信,愣了一下,隨即失笑。
這自家夫人還是跟戀愛那會一樣調皮…當然,消息可真靈通。她這是在提醒自己,宴無好宴,小心飲食,甚至暗示可能有人下絆子?還是單純的警告自己別做渣男?
他將信紙貼近鼻尖,仿佛能聞到那淡淡的、令人安心的藥香。
“知道了。”他輕聲自語,嘴角卻忍不住上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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