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歷了一場慘烈防御和一次大膽逆襲,吳銘帶領著這支傷痕累累的輜重殘部,如同經歷了一場淬火的鈍鐵,雖然布滿創痕,卻凝聚起一股前所未有的韌性和團結。他們在荒野中又艱難地行進了兩日,期間雖有小股元軍游騎窺探,但或許是被之前的反擊打怕了,或許是無法判斷這支看似狼狽卻透著一股狠勁的明軍虛實,終究未敢再發動大規模襲擊。
終于,在一個黃昏,遠方出現了連綿不絕的明軍大營輪廓和獵獵旌旗。中路主力部隊的營地到了。
越是靠近大營,吳銘的心情反而越發沉重。他清楚地知道,雖然他們成功守住了大部分糧草并突圍歸來,但損失慘重、主將陣亡是不爭的事實。在等級森嚴、講究功過的軍隊中,等待他的,未必是英雄的禮遇,更可能是嚴格的審查甚至問責。
果然,剛一進入營地外圍警戒范圍,他們就被一隊盔明甲亮的巡邏騎兵攔住。帶隊校尉驗看過吳銘和王副將的文書關防后,眼神復雜地看了他們一眼,語氣公事公辦:“吳御史,王將軍,傅大帥有令,命你部于營地西側劃定的區域就地扎營,未經允許,不得隨意走動。大帥稍后會召見二位。”
這話語里的隔離和審查意味,不言而喻。
殘存的士兵們似乎也感受到了氣氛不對,剛剛因為歸建而放松的心情又緊繃起來,默默地按照指示,在西側一片偏僻的空地開始扎營。傷員被集中安置,陣亡者的名錄被整理上報,氣氛壓抑而沉默。
吳銘和王副將簡單交代了幾句,便跟著傳令兵前往中軍大帳。
中軍帳內,氣氛凝重。主帥傅友德端坐于上,面色沉靜,不怒自威。兩側分立著十余名高級將領,包括幾位侯爵、伯爵,以及……臉色陰沉、抱著胳膊冷眼旁觀的涼國公藍玉。
吳銘和王副將進帳,單膝跪地行禮:“末將(卑職)參見大帥!”
傅友德抬了抬手,聲音平穩:“起來回話。野狐嶺之事,詳細報來。”
王副將看了吳銘一眼,得到眼神示意后,便由他主要稟報。他將遇襲經過、張參將陣亡、吳銘臨危受命、組織防御、等待援軍、乃至后來主動出擊騷擾元軍補給點的經過,一五一十地說了出來,并未夸大,但也如實強調了吳銘在關鍵時刻的決定性作用。
帳內諸將靜靜地聽著,表情各異。有人面露驚訝,有人若有所思,有人則明顯帶著懷疑。
王副將話音剛落,藍玉那特有的、帶著譏諷和傲慢的聲音就響了起來:“呵,說得倒是精彩。區區一個督糧御史,臨危不亂,力挽狂瀾?還能想出主動踹營的妙計?王副將,你莫不是打了敗仗,怕擔責任,故意抬高這位京里來的御史大人吧?”
王副將臉色一變,急忙道:“涼國公明鑒!末將所言,句句屬實!營中所有官兵皆可作證!若無吳御史,我等早已全軍覆沒,糧草盡失!”
“哦?是嗎?”藍玉嗤笑一聲,目光轉向吳銘,充滿壓迫感,“吳御史,真是文武全才啊。既能打理錢糧,又能上陣殺敵,還能運籌帷幄。莫非我大明軍中諸將,都要黯然失色了?”
這話極其誅心,直接將吳銘放到了所有武將的對立面。
帳內不少將領的臉色都微微沉了下來。他們可以接受文官協理后勤,但一個文官在軍事指揮上“大放異彩”,無疑觸犯了許多武人的自尊和領地意識。
吳銘心中凜然,知道最麻煩的時刻來了。他深吸一口氣,不卑不亢地躬身道:“涼國公謬贊,卑職萬萬不敢當。野狐嶺之事,全賴張參將及眾多將士奮勇殺敵,舍生忘死,方堅持到援軍到來。卑職當時亦惶恐萬分,所為不過是在絕境之中,盡人事,聽天命,僥幸搏得一線生機。所有戰術應對,皆是集眾人之智,絕非卑職一人之功。至于主動出擊,亦是王將軍勇武,將士用命,卑職豈敢貪天之功?”
他將功勞推給死去的張參將和全體官兵,姿態放得極低,巧妙地避開了藍玉的鋒芒。
傅友德開口道:“損失幾何?糧草保全多少?”
吳銘立刻報上精確數字:“回大帥,我軍陣亡六百二十七人,重傷三百余,輕傷不計。糧草損毀約三成,主要軍械保全。”
聽到這個數字,帳內響起一陣低低的吸氣聲。損失確實慘重,但考慮到被精銳騎兵突襲,還能保住七成糧草并帶回大部分人員,已屬不易。
傅友德沉吟片刻,又問道:“你言及曾組織人手,主動襲擊元軍營地,此事細節如何?可有繳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