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百里加急的快馬,不僅送來了皇帝的密旨,也如同在沉寂的湖面投下巨石,將吳銘再次推向了風口浪尖。大同天花疫情被成功控制、一種名為“牛痘”的奇法能預防痘瘡的消息,伴隨著皇帝的關注,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在大明官場和民間傳播開來。
吳銘不敢有絲毫怠慢,幾乎是不眠不休,將自己關于牛痘的理論依據(盡量包裝成古籍逸聞和自身推斷)、試驗過程、數據記錄(包括試種人數、反應情況、成功率)、推廣方法、注意事項等等,事無巨細,寫成了一份極其詳盡的報告,連同精心保存的少量痘苗樣本,再次通過加急驛道,火速送往京師。
接下來,便是焦灼的等待。他知道,這份報告抵達京城后,必將引發更大的震動。是福是禍,難以預料。
然而,他預想中的朝堂爭論或者新的風波并未立刻到來。取而代之的,是一份語氣平和卻不容置疑的旨意:
“陛下口諭:大同知事吳銘,防疫有功,朕心甚慰。著即卸任大同現職,即刻返京述職,不得延誤。欽此。”
沒有升遷,沒有賞賜,甚至沒有明確下一步安排,只是讓他立刻回京。
這反而讓吳銘更加忐忑。帝王心術,深不可測。朱元璋此舉,是何用意?是保護,是審查,還是另有安排?
周知府和王通判等人倒是紛紛前來道賀,言語間滿是羨慕:“吳知事簡在帝心,此番回京,必當大用!”但他們眼中也藏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擔憂,畢竟這位吳知事做事太過出格,福禍難料。
吳銘收拾好簡單的行裝,心中感慨萬千。在大同這段時間,雖然艱苦,卻無比充實。他在這里推行了新政,經歷了戰火,戰勝了瘟疫,收獲了民心,也……結識了那個至關重要的人。
臨行前,他去向徐妙錦告別。
經過這番生死與共,兩人之間的關系早已超越了普通的男女之防,多了幾分難以言喻的親近和默契。
“要回京了?”徐妙錦似乎早已料到,神色平靜,只是眼底深處有一絲不易察覺的波動。
“嗯,陛下召見。”吳銘點點頭,“大同這邊,后續的接種和防疫,就要多勞煩徐小姐和各位郎中了。”
“分內之事。”徐妙錦輕聲道,“京中局勢復雜,不比大同。你……凡事多加小心。”她的關心含蓄而克制,卻真摯動人。
吳銘心中溫暖,笑道:“放心,我可是經歷過天花和韃子刀箭的人,命硬得很。倒是你,一個姑娘家,在這邊陲之地,要多保重。等我回京見了陛下,或許……”
他頓了頓,沒有說下去,但眼神中的意味,徐妙錦讀懂了。她微微頷首,臉頰泛起一絲紅暈,低下頭去。
沒有更多的言語,一切盡在不言中。
再次踏上返京的路途,心情與來時已截然不同。少了彷徨不安,多了幾分沉甸甸的責任和期待。沿途官員似乎也聽到了風聲,對他的態度恭敬了許多。
一路無話。抵達京師后,吳銘甚至沒來得及回原來的住處看看,便被直接引到了皇城。
這一次,不是在謹身殿偏殿,而是在更為私密的乾清宮暖閣。
內侍引他入內。暖閣內燒著地龍,溫暖如春。朱元璋并未坐在御案后,而是穿著一身常服,與馬皇后一同坐在床上,似乎在閑話家常,氣氛顯得比朝堂上溫和許多。
但吳銘絲毫不敢大意,上前恭敬行禮:“臣吳銘,奉旨覲見,叩見陛下,皇后娘娘!”
“起來吧。”朱元璋的聲音聽起來似乎比以往平和了些,“賜座。”
一個小太監搬來個繡墩。吳銘謝恩,小心地坐了半個屁股。
馬皇后率先開口,語氣慈和:“吳知事,你在大同的事情,陛下和咱都知道了。以牛痘防治天花,活人無數,真是功德無量的善舉。快跟咱們仔細說說,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你又是如何想到這法的?”
吳銘知道,真正的“答辯”開始了。而且這次是董事長和董事長夫人一起面試。
他深吸一口氣,將應對策略在心中過了一遍:突出實踐和結果,弱化理論來源;強調陛下圣明指引,歸功于上;保持謙遜,不貪功自傲。
于是他再次將那些準備好的說辭,用更口語化、更生動的方式娓娓道來。從如何發現疫情、如何心急如焚、如何偶然想起古籍記載(再次模糊處理)、如何冒險試種(略去了徐妙錦的關鍵作用,只稱有醫者協助),到如何推廣、如何見效……
他講得條理清晰,重點突出,特別是描繪疫情慘狀和百姓得救后的欣喜時,情真意切,連馬皇后都聽得眼眶微紅,連連念佛。
朱元璋一直安靜地聽著,手指無意識地敲著膝蓋,目光銳利地審視著吳銘,似乎在判斷他話中的真偽和水分。
“照你這么說,這牛痘之法,果真萬無一失?種了之后就絕不會再得天花?”朱元璋突然插問,問題直指核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