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銘揣著那份新鮮出爐、燙手山芋般的任命文書,感覺自己像是接了個沒人想碰的爛尾項目,而且還是甲方親自指定、不容拒絕的那種。
都察院,俗稱“科道”,大明帝國的紀律檢查委員會+輿論監督部。在這里上班,專業技能不是寫代碼,而是寫彈章;KPI不是項目營收,而是罵倒了多少同僚甚至上司。
「這崗位風險系數,比在炸藥庫旁邊抽煙還高啊。」吳銘內心哀嚎,腳下卻不敢停,跟著引路的小吏,穿過了好幾道宮門。
都察院的衙門比起奉天殿的恢宏,顯得更為肅穆,甚至有點陰森。門口的石獅子齜牙咧嘴,仿佛隨時準備撲出去咬人。空氣里飄著一股陳年墨汁和舊紙堆的味道,偶爾夾雜著幾聲壓抑的咳嗽,顯得格外清晰。
小吏將他引至一位五十多歲、面容清癯、眼神銳利得像老鷹的官員面前。
“林御史,這位是新來的吳銘吳御史,字子云。陛下親點,來咱們浙江道觀政學習。”小吏恭敬地稟報。
林御史,名風憲,字介然,是都察院里的老資格,以剛正不阿、言辭犀利著稱。他抬起眼皮,上下掃了吳銘一眼,那眼神像是在評估一件出土文物是否有贗品的嫌疑。
“嗯。”林御史從鼻子里哼出一個音節,算是打過了招呼,“陛下欽點?殿試上語出驚人的那個?”
“正是學生…下官。”吳銘趕緊躬身行禮。內心OS:「來了來了,大佬的氣場審查來了。」
“聽聞你于經濟之道,頗有…新奇之見?”林御史的語氣聽不出褒貶。
吳銘硬著頭皮:“下官愚見,惶恐至極,還需林前輩多多指點。”
“指點談不上。”林御史淡淡道,“都察院有都察院的規矩。言官風紀奏事,一言可興邦,一言亦可招禍。首要的不是新奇,是扎實。是言之有據,彈之有物。是不怕死,但也不能白白送死。你,明白嗎?”
「翻譯一下:輸出要有理有據,不能瞎噴;要敢于開團,但不能送人頭。這我熟啊,職場互撕項目管理嘛!」吳銘立刻點頭:“下官明白!定當謹記林御史教誨!”
林御史似乎對他的反應還算滿意,指了指旁邊一張堆滿了卷宗的桌子:“那是你的位置。這幾日,先不必急著做事。把這些卷宗,尤其是近三年的《彈章輯錄》和《圣諭廣訓》,還有《大明律》、《大誥》,都仔細看一遍。尤其是各位前輩的彈章,好好學學,他們是如何抓準要害,如何遣詞造句,如何引經據典的。”
吳銘看著那半人高的卷宗山,眼前一黑。「崗前培訓是啃故紙堆?這項目啟動前的資料閱讀量也太離譜了吧!」
內心瘋狂吐槽,面上卻只能擠出感激的笑容:“謝林御史指點,下官一定潛心學習。”
于是,吳銘的御史生涯,就從一張硬木椅子、一座卷宗山和一杯粗糲的茶水開始了。
他翻開那本厚厚的《彈章輯錄》,立刻被里面火藥味十足的文字嗆得直咳嗽。
某御史彈劾某都督:“……性如豺狼,行同犬彘,貪饕之性,罔知紀極,克剝軍士,以肥私囊,罪莫大焉!”
「好家伙,人身攻擊拉滿,這放現代HR早找他談話了。」
又一篇彈劾某侍郎:“……猥瑣庸流,昏聵衰邁,尸位素餐,于部務一無所知,唯知點頭畫諾,猶如木偶,留之何用?”
「比喻生動形象,直接建議優化(裁員)了。」
還有更狠的,直接上升到政治高度:“……其心可誅,其行可鄙,非人臣之禮,有僭越之嫌,伏乞圣斷,明正典刑,以肅朝綱!”
「這是直接要送對方上路啊…」
吳銘看得冷汗直流,內心OS:「這哪里是奏章,這是公開發表的罵街范文啊!而且還是實名制罵街,罵不好就要被對方物理超度的那種。績效工資肯定很高,畢竟玩命。」
他一邊吐槽,一邊卻也不得不承認,這些老御史確實有幾把刷子。罵人罵得文采斐然,證據鏈雖然不如現代嚴謹,但也往往能抓住一些痛腳,扣帽子更是扣得飛起,直擊皇帝最敏感的神經。
「嗯,‘克剝軍士’是老板的大忌,‘尸位素餐’影響老板的KPI,‘僭越之禮’更是戳老板肺管子…學到了學到了,彈劾的本質是向上管理,要站在老板的立場去想他討厭什么。」
枯燥的閱讀中,他也發現了一些樂趣。比如某位御史彈劾人時,不小心寫了個錯別字,把“罄竹難書”寫成了“磬竹難書”,被同僚私下笑話了好久。
「看來卷面分也很重要啊。」吳銘默默記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