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銘知道,真正的考驗才剛剛開始。《則例》能否順利推行,能否達到預期效果,還需要實踐的檢驗。
《大明廣州市舶司貿(mào)易管理暫行則例》的頒布,如同在東南沿海投入一顆精心打磨的磐石,初時激起的浪花帶著混亂與不適,但很快,其穩(wěn)定秩序的作用便開始顯現(xiàn)。
廣州市舶司內(nèi),新設立的驗貨區(qū)、官秤官斛處、征稅窗口、仲裁堂口依次排開,流程清晰。番商們從最初的困惑、抱怨,到逐漸發(fā)現(xiàn)這套規(guī)則雖然嚴格,卻極大減少了以往常見的欺詐和勒索,交易環(huán)境變得透明、可預期,抵觸情緒慢慢轉(zhuǎn)為接受,甚至開始主動學習、遵守《則例》。稅收在經(jīng)歷初期的短暫回落后,開始穩(wěn)步增長,賬目清晰可查。
更讓朝廷意外的是,隨著貿(mào)易規(guī)范化,一些前所未有的“新事物”開始通過官方渠道涌入。除了琉璃、鐘表,更有幾種被番商稱為“甘薯”、“玉黍”的作物被作為新奇植物樣本呈送上來,言及其耐旱高產(chǎn)。此事被例行記錄,存入市舶司檔案,尚未引起太多注意,但吳銘得知后,內(nèi)心卻掀起了波瀾。他深知,這些看似不起眼的作物,或許在未來能活人無數(shù),改變大明的農(nóng)業(yè)格局。
然而,新風氣的涌入也帶來了新的爭議。一些番商的穿著、做派,乃至他們帶來的繪畫、音樂,開始零星地出現(xiàn)在廣州街頭,引得士紳百姓議論紛紛。保守的官員立刻上奏,痛心疾首地聲稱“夷風亂華”,要求加強限制,甚至有人將矛頭指向了《則例》,認為正是這“寬松”的規(guī)則導致了“歪風”入侵。
朝堂之上,又為此掀起了一番小波瀾。吳銘再次成為眾矢之的。他對此的回應是:“陛下,太子殿下,海通之勢,如大江東去,非人力可阻。我朝立《則例》,乃是為管束、為引導,使其利歸朝廷,弊受遏制。至于番邦風俗,其優(yōu)者,我可擇善而從;其劣者,我自能秉持華夏正道,豈會因幾件奇裝異服、幾句番邦小調(diào)而動搖國本?若一味禁絕,反顯我底氣不足。”
他的觀點再次得到了朱元璋和朱標的認可。皇帝的態(tài)度很實際:能賺錢、能強國、不亂套,細節(jié)問題可以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與此同時,軍器局那邊傳來了好消息。在吳銘的持續(xù)督促和新管理方法的推行下,新式火銃的量產(chǎn)終于步入正軌,產(chǎn)能穩(wěn)步提升。兵部見大勢所趨,皇帝態(tài)度明確,也終于不再消極怠工,開始認真制定向各邊鎮(zhèn)部隊換裝的計劃。神機營全面列裝新銃后,訓練熱情高漲,戰(zhàn)力肉眼可見地提升,引得其他部隊將領眼熱不已,紛紛上書請求優(yōu)先換裝。
吳銘的威望,隨著火銃的列裝和市舶司稅收的增加,無形中又提升了一層。這讓他那些隱藏在暗處的對手更加焦躁。
這一日,吳銘回到府中,發(fā)現(xiàn)氣氛與往日不同。
只見三歲的吳定國正襟危坐在小書案前,面前攤開一本吳銘寫給兒子的《三字經(jīng)》,小眉頭皺著,嘴里念念有詞,似乎在努力記憶。而兩歲的雙胞胎吳麒和吳麟,則被乳母抱著,在旁邊好奇地看著哥哥。
徐妙錦笑著解釋道:“今日西席先生夸了定國幾句,說他記性好。這孩子便上了心,從學堂回來就一直用功,說要早日把書都讀完,像爹爹一樣為皇上辦大事。”
吳銘心中欣慰,走過去摸了摸定國的頭:“定國知道用功了,很好。不過讀書不急于一時,要循序漸進,累了就歇歇。”
定國抬起頭,小臉認真:“爹爹,我不累!先生說了,‘子不學,非所宜’!”
吳銘失笑,內(nèi)心OS:“卷,從娃娃抓起?不過這學習態(tài)度值得肯定。”
他的目光轉(zhuǎn)向雙胞胎,發(fā)現(xiàn)吳麒手里緊緊攥著一個木頭雕的小馬,而吳麟則對一塊色彩鮮艷的番商帶來的玻璃棱鏡更感興趣,不停地轉(zhuǎn)動著,看著光影變化,不吵不鬧。
徐妙錦低聲道:“瞧出來了吧?麒兒好動,性子急些,像他外公;麟兒卻喜靜,愛琢磨東西,這性子,倒不知像誰。”
吳銘看著性格迥異的三個兒子,心中充滿了一種奇妙的滿足感。這就是他奮斗的意義所在,看著生命延續(xù),看著不同的性格和能力在下一代身上萌芽。
晚膳時,吳銘特意將番商帶來的幾樣新奇點心帶回府中給孩子們嘗鮮。定國小心翼翼地品嘗,評價“有點怪,但甜甜的”。吳麒抓起來就塞進嘴里,吃得滿嘴都是。吳麟則是對點心的形狀和顏色更感興趣,拿在手里看了好久才小口咬下。
看著孩子們各異的表現(xiàn),吳銘對徐妙錦感慨:“夫人,你看這海貿(mào)一開,家里孩兒們吃穿用度見識都不同了。這世界在變,我們也不能總守著老眼光。”
徐妙錦點頭:“是啊,只盼他們將來,能在一個更太平、更繁盛的世界里長大。”
窗外,月上中天。吳銘知道,南風已然北漸,變革的浪潮只會越來越猛。他一手推動的軍械革新與海洋貿(mào)易,正在一點點地改變著這個古老的帝國,也改變著他自己家庭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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