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景隆握著那份輕飄飄卻重如千鈞的紙,手微微顫抖。他知道這是在玩火,但被邊緣化的憤懣和對現狀的不滿,讓他難以拒絕這個誘惑。
同樣在京師,一些與江南士紳關系密切的官員,也收到了來自新明的“善意”——并非直接的賄賂,而是通過第三方,承諾在未來可能的“變局”中,保障他們家族在江南的產業和利益,甚至暗示可以支持他們獲得更大的話語權,以對抗齊泰、黃子澄等“北方”文官集團。
新明的策略,正從單純的軍事打擊和沿海襲擾,轉向更深層次的政治分化與經濟滲透。一根根無形的絲線,從啟明城伸出,悄然纏繞向大明這座看似龐大、內部卻已開始腐朽的巨人。
洪熙九年的春天,表面平靜下暗流洶涌。張信在登州的隱忍,李景隆在京師的密謀,格物院里不眠不休的燈火,以及沿海各地那壓抑不住的怨氣與暗中滋長的反抗火種,都預示著,一場更大的風暴,正在地平線上聚集。
風,起于青萍之末。
新明格物院,啟明城外的專用試驗場上空,一個巨大的、紡錘形的陰影,正以一種超越時代的姿態,緩緩劃過蔚藍的天穹。涂覆著特殊涂料的絲綢氣囊在陽光下反射出奇異的光澤,下方懸掛的吊籃中,小型蒸汽機帶動螺旋槳發出持續的、略顯沉悶的嗡鳴。
“巡天一號”飛艇,在經歷了無數次失敗和改進后,終于實現了穩定可控的飛行。盡管航速緩慢,續航力有限,但它成功突破了海平面的限制,將人類的視野第一次真正意義上提升到了“天空”的高度。
皇帝吳峻親自站在觀測臺上,通過大型望遠鏡,看著那艘劃時代的造物在預定空域進行轉向、升降測試。他的臉上沒有過多的激動,只有一種深沉的、了然于胸的平靜。皇祖父手札中那些關于“制空權”的模糊描述,此刻終于變成了現實。
“陛下,‘巡天一號’目前可在三百丈(約1000米)高度,以每小時三十里的速度,持續飛行兩個時辰。搭載兩名乘員及少量觀測設備。”墨衍在一旁匯報,聲音因激動而微微沙啞,“初步測試表明,從該高度進行觀測,可視范圍極廣,天氣良好時,可清晰分辨數十里外的船只型號、軍隊調動乃至地面工事輪廓。”
吳峻放下望遠鏡,目光銳利:“很好。立即著手培訓偵察觀測人員,制定飛行偵察規范。同時,啟動‘巡天二號’的設計,要求更大載重、更長航程。朕要的不是一個好看的玩具,而是能用于實戰的利器!”
“臣遵旨!”墨衍躬身領命,他知道,一個新的兵種,或許就將由此誕生。
就在“巡天一號”成功試飛后不久,一份由飛艇攜帶高空偵察相機(格物院利用玻璃底板和簡易光學鏡頭開發的原始設備)拍攝的、極其清晰的長江口及附近沿海布防圖,被送到了吳峻的案頭。圖上,大明水師殘存艦只的停泊位置、沿海炮臺和墩堡的分布、甚至一些軍隊營地的規模,都一目了然。
這份情報的價值,遠超以往任何地面或海上偵察所得。
“命令林嘯,”吳峻指著地圖上的幾處關鍵炮臺和軍營,“海軍下一輪的‘外科手術’,目標更精確,打擊更高效!我們要讓朱允炆的沿海防線,徹底變成篩子!”
擁有了“上帝視角”的新明海軍,接下來的襲擾行動變得更加致命和難以防范。炮擊不再漫無目的,而是精準地拔除關鍵節點;滲透小隊的選擇的登陸點和行動路線也更加刁鉆。
……
而此刻的大明,內部的潰爛速度遠超新明的軍事打擊。
登州衛指揮使張信的隱忍和密奏,未能等來朝廷的體恤和有效措施,反而等來了一紙措辭嚴厲的申飭旨意,指責他“馭下不嚴”、“遷延觀望”,并有御史風聞彈劾他“可能與偽明暗通款曲”。
與此同時,陳千戶(陳雄)及其麾下部分被新明銀元和軍械喂飽了的官兵,在感受到來自上面的壓力和新明“暗樁”的進一步鼓動下,終于決定鋌而走險。
是夜,登州衛下轄一處偏僻軍港,火光驟然沖天而起!陳雄等人以“清君側、討逆臣、開海禁”為號,突襲了忠于張信的部隊,控制了港口和數艘尚能出海的戰船。雖然張信反應迅速,率親兵鎮壓,叛軍未能完全控制登州城,但陳雄依舊帶著兩百余名死黨和部分搶掠的物資,乘船出海,投奔了新明。臨走前,他們散發了大量揭露朝廷無能、苛待邊軍的檄文。
登州兵變,規模雖不大,但其象征意義極其惡劣!這是大明沿海衛所第一次成建制的叛逃,并且打出了針對朝廷現行政策的旗號。
消息傳開,沿海各衛所人心浮動。類似登州的情況,在浙直、閩粵等地亦有苗頭,只是尚未爆發。張信雖迅速平息了叛亂,但也心力交瘁,對朝廷徹底失望,自此對衛所管理趨于放任,只求勉強維持局面。
雪上加霜的是,幾乎在登州兵變的同時,江南重鎮,蘇州府、松江府等地,爆發了大規模的市民罷市和騷亂。直接起因是官府為了籌集“剿偽”餉銀,加征“海防捐”,并強行攤派,導致商賈破產,織工失業,民怨沸騰。背后,隱約有新明“暗樁”和那些被許諾保障利益的士紳暗中煽風點火。
騷亂中,憤怒的人群沖擊了府衙官倉,與官軍發生沖突,死傷枕籍。地方官府焦頭爛額,彈壓不下,只得飛馬向京師求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