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熙三年的深秋,東海之上寒意漸濃。那場逆轉勝局的海戰所帶來的短暫振奮,如同退潮的海水,漸漸被更為深沉、更為復雜的暗流所取代。戰爭并未結束,只是換了一種形式,在更廣闊的領域,以更隱蔽的方式,激烈地進行著。
新明都城,皇宮議事廳。炭盆驅散著秋寒,卻驅不散彌漫在空氣中的凝重。
“‘暗影’確認,大明使者已抵達滿剌加,正在嘗試與葡萄牙總督阿爾布克爾克接觸。”周安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他將一份密報輕輕放在吳峻面前,“雖尚未有實質性進展,但阿爾布克爾克態度曖昧,并未如我們期望的那樣直接拒絕。塞拉諾派人密報,總督似乎對大明提出的‘共同對付海上威脅’及‘分享東方航路信息’的提議……頗感興趣。”
兵部尚書緊接著匯報:“北方前線,王通穩扎穩打,不斷以小股艦隊騷擾我外圍島嶼,試探我軍虛實。其新建造的‘改進型’戰船,雖在火器和航速上仍不及我軍主力,但數量增長很快。韓將軍判斷,明軍是在積蓄力量,等待一個他們認為合適的時機,或者……等待南邊的變數。”
壓力,從南北兩個方向,如同無形的巨鉗,緩緩合攏。最壞的情況似乎正在浮現——大明與葡萄牙,這兩個本應互相提防的龐然大物,有可能因為共同的利益(削弱乃至瓜分新明)而達成某種默契。
吳峻沉默地聽著,手指在御案上無意識地劃動著。他深知,新明能夠周旋至今,很大程度上依賴于敵人并非鐵板一塊。若南北強敵聯手,新明縱有犀利火器,也難以抗衡。
“塞拉諾那邊,還能施加多少影響?”吳峻問道,聲音冷靜。
周安沉吟片刻:“回陛下,塞拉諾貪利,且與阿爾布克爾克素有嫌隙。我們讓出的貿易利潤,足以讓他心動。但他畢竟受制于總督,若阿爾布克爾克強行下令,他恐怕……難以違抗。目前,他只能利用其在艦隊中的影響力,拖延和干擾大明與總督的接觸。”
“拖延……不夠。”吳峻搖了搖頭,眼中閃過一絲決斷,“我們需要讓阿爾布克爾克明白,與我新明為敵,遠比與他合作,代價更高,風險更大。”
他看向周安和周安身旁負責海外事務的官員:“我們與南洋諸國,尤其是與滿剌加蘇丹的關系如何?”
官員立刻回答:“陛下,因我新明商船往來,帶來豐厚稅收與貨物,滿剌加蘇丹對我態度尚可。但其亦畏懼葡萄牙人的炮艦,態度搖擺。”
“那就給他壯膽!”吳峻斬釘截鐵,“以朕的名義,修書一封給滿剌加蘇丹。告訴他,新明愿與滿剌加締結盟約,共同維護南洋貿易安寧。我們可以以優惠價格,向其出售部分軍械,甚至……可以派遣教官,助其訓練軍隊,對抗任何企圖侵占其利益的外來者!同時,警告他,若與葡萄牙人勾結,損害我新明利益,我新明戰艦的炮火,絕不認人!”
這是一步險棋,直接將觸角伸向了葡萄牙人的傳統勢力范圍,近乎挑釁。但也是打破僵局,向阿爾布克爾克展示肌肉和決心的必要之舉。
“陛下,此舉是否會激怒阿爾布克爾克,導致南線戰火提前?”周安有些擔憂。
“他若敢東西兩線同時開戰,朕奉陪到底!”吳峻語氣森然,“就是要讓他知道,新明不是可以隨意拿捏的軟柿子!他想與大明合作瓜分我們?那就先掂量掂量,自己會不會崩掉滿口牙!同時,加大對塞拉諾的拉攏,可以暗示他,若有機會,新明不介意支持一位……更懂得合作共贏的新總督。”
離間、威懾、拉攏……吳峻在外交棋盤上,落下了咄咄逼人的子。
“臣等明白!”周安與官員肅然領命,知道這是打破南北夾擊之勢的關鍵一搏。
就在外交暗戰風起云涌之際,新明內部,那寄托著未來希望的“微光”,也在經歷著成長的陣痛。
都城外的秘密河谷試驗場,爆炸的巨響和彌漫的黑煙,再次宣告了一次蒸汽機原型測試的失敗。灼熱的金屬碎片濺落一地,幸存的工匠們灰頭土臉,面帶沮喪。
墨衡抹去臉上的煙灰,看著那臺再次癱瘓的龐然大物,眼中布滿了血絲,卻沒有絲毫氣餒。他走到癱坐在地、負責鍋爐設計的年輕匠師面前,沒有斥責,而是蹲下身,拿起一塊扭曲的鋼板碎片,仔細端詳著斷裂的痕跡。
“看這里,”墨衡的聲音沙啞卻平靜,“應力過于集中,材料承受不住。不是你的設計完全錯誤,是我們用的鐵,還不夠好,我們的鑄造工藝,還有瑕疵。失敗不可怕,可怕的是不知道為何失敗。記錄下所有數據,分析每一個環節!我們缺的,不是想法,是時間,是無數次失敗積累的經驗!”
他站起身,對著所有垂頭喪氣的匠師們,提高聲音:“都打起精神來!陛下信任我們,將國運相托!前線將士在用命為我們爭取時間!我們多流一滴汗,多攻克一個難題,前線的弟兄們就可能少流一滴血!想想看,當我們的‘自走船’無需風帆,逆風破浪,將明軍的艨艟巨艦遠遠拋在身后時,那會是何等景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