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恐懼沿著脊柱蔓延,林風死死抓住“破浪”號濕滑的欄桿,指節因用力而發白。身后,那三艘暗紅色的金屬巨艦如同來自深海的夢魘,以一種違背風帆戰艦常理的、近乎絕對的靜謐,不緊不慢地綴著。它們沒有升起任何風帆,船體也看不到傳統的槳櫓結構,只是在海面上平滑地移動,暗紅色的光澤在灰暗的海天背景下流動,散發著令人窒息的壓迫感。方才那艘補給艦連同數十名弟兄被紅色光束瞬間汽化的場景,如同燒紅的烙鐵,深深烙印在每一個幸存新明水兵的腦海里。那不是戰斗,那是抹殺。
“將軍,它們……還在跟著。”副將的聲音干澀,帶著劫后余生的顫抖,也帶著一絲計劃得逞的惶恐。
林風沒有回頭,目光死死鎖定南方。“傳令各艦,保持最高航速!輪班進食休息,了望哨增加三倍人手,一刻也不能放松對后方和兩側的監視!”他的聲音因為緊繃而顯得有些嘶啞,“我們現在的任務,就是當好這個誘餌,把它們‘請’到該去的地方!”
艦隊如同受驚的雁群,拼盡全力向著南方逃竄。恐懼是真實的,但軍令如山,以及內心深處對鎮國秦王那近乎盲目的信任,支撐著他們執行這看似自殺的任務。他們現在只希望,王爺的算計,能比身后那非人的怪物更快,更準。
幾乎在林風艦隊與紅色金屬船發生接觸的同時,新明北部海岸,老陳率領的撤退隊伍也遭遇了前所未有的危機。放棄隔離區的命令意味著徹底放開對那種詭異“幽藍脈絡”疫情的管控。撤退途中,不斷有人突然發病,力大無窮,狀若瘋魔,皮膚下扭曲的藍色紋路如同活物般蠕動。維持秩序的士兵不得不痛下殺手,將昔日并肩的戰友、求助的部落民射殺或砍倒,每一次揮刀,都像是在切割自己的心臟。悲鳴、慘叫、絕望的哭嚎,伴隨著焚燒尸體的滾滾黑煙,使得這支向海岸掙扎行進的隊伍,如同在煉獄中穿行。
“快!再快一點!”老陳騎在戰馬上,聲音已經吼得沙啞,他不斷回頭,目光越過混亂的隊伍,望向北方那被一種莫名低氣壓籠罩的天空。他不僅是在躲避可能蔓延的疫情,更是在執行鎮國秦王的另一項指令——留下“線索”。那幾個被他刻意丟棄的、沾染了幽藍污漬并指向南方的皮囊和獸皮,如同投入靜湖的石子,能否泛起預期的漣漪,他心中毫無把握。面對那種超越理解的力量,一切計謀都顯得如此蒼白和僥幸。
而在新明都城應天,鎮國秦王府內的氣氛同樣凝重得能擰出水來。吳銘送走了驚慌失措的大明副使周廷后,便一直站在那幅巨大的海圖前,一動不動。圖上,代表林風艦隊的標識正艱難地向南移動,其后不遠,是三個用朱砂新點上的、刺目的紅點。南方,代表尼德蘭艦隊的黑色船形標記,在科恩的意志下,正蠢蠢欲動地向北探出觸角。更遠處,是大明漫長的海岸線。這是一盤以國運為注的險棋,他親手將新明這艘船駛入了風暴眼。
徐妙錦無聲地走到他身邊,將一件外袍披在他肩上。“夜深了,寒氣重。”她輕聲道,目光同樣落在那海圖上,眼中是化不開的憂色。長子定國早夭的陰影尚未完全散去,如今丈夫和整個新明又置身于如此險境,她內心的煎熬可想而知。
吳銘握住她冰涼的手,感受到她的顫抖。“怕嗎?”他問,聲音低沉。
“怕。”徐妙錦沒有掩飾,“但更怕你一個人扛著。”她頓了頓,聲音更輕,“麒兒和麟兒……王伯已經帶著他們安全抵達基地了。”
吳銘心中一痛,將妻子攬入懷中。“對不起,讓你們擔驚受怕了。”他閉上眼,腦海中閃過雙胞胎兒子稚嫩的面龐,以及定國早夭時那張蒼白的小臉。失去長子的痛,是他心底永遠無法愈合的傷口,也讓他更加堅定了要為自己,為家人,為追隨他的這些人,在這殘酷的時代殺出一條血路的決心。“我們必須活下去,必須……贏得未來。”
“我知道。”徐妙錦靠在他胸前,聽著他沉穩的心跳,汲取著力量,“無論你要做什么,我和孩子們,都會在你身邊。”
就在這對夫妻于沉重壓力下相互依偎時,遙遠的琉球海域,“海上權力”號旗艦上,尼德蘭總督科恩正對著最新的偵察報告,臉上混雜著疑惑與越來越濃的貪婪。
“確定嗎?新明人的艦隊,是在……逃跑?”科恩用粗壯的手指敲打著海圖上的某個點,那里正是林風艦隊與紅色金屬船遭遇的大致海域。
“是的,總督閣下。”副官肯定地回答,“我們的快船冒險靠近觀察,發現新明艦隊隊形散亂,航速極快,完全是一副潰敗的模樣。而且……他們后面,確實跟著三個奇怪的東西,距離太遠看不清細節,但絕不是普通的帆船,速度很快,非常快。”
“奇怪的東西……不是帆船……”科恩喃喃自語,藍色的眼珠飛快轉動著,“能嚇得林風那條狐貍丟下南方防線不顧,拼命逃跑的……會是什么呢?”他猛地想起之前那些關于“金屬怪船”和“詭異光柱”的零星傳聞,心臟不由得加速跳動。難道新明人在北方真的發現了什么不得了的東西?是某個失落的文明遺跡?還是某種……強大的、未被記錄的天然力量?
“北方部落那邊有什么新消息?”科恩追問。
“我們收買的幾個部落向導提到,新明人不久前突然放棄了他們的隔離營地,正在向海岸大規模撤退,非常匆忙,似乎……是在躲避什么。而且,有傳言說,他們在營地遺留了一些東西,上面畫著奇怪的符號,指向南方和我們艦隊的方向……”副官斟酌著詞句,“當然,這些土著的傳言未必可信。”
“空穴不來風!”科恩猛地一拍桌子,臉上露出興奮的神色,“躲避?遺留指向我們的符號?哈哈,我明白了!新明人不是在逃跑,他們是在禍水東引!他們想把他們對付不了的麻煩,引到我們頭上來!”
副官一驚:“那我們要不要立刻后撤,避開……”
“避開?為什么避開!”科恩眼中閃爍著餓狼般的光芒,打斷了他,“能讓吳銘那個狡猾的家伙都束手無策,不得不使出這種下作手段的,一定是真正的好東西!也許是巨大的財富,也許是……強大的力量!傳我的命令,艦隊主力前出,呈戰斗隊形展開!派出所有能夠動用的快船,向北、向西擴大偵查范圍!我要知道,跟在林風屁股后面的,到底是什么!如果真是塊肥肉,那就別怪我科恩搶先下口了!”
在他看來,新明的行為無異于抱頭鼠竄,并將一塊可能藏著珍珠的蚌殼丟向了自己。危險?當然有危險。但機遇總是與危險并存。他科恩能爬到今天這個位置,靠的就是敢于在危險中博取最大利益的膽魄。他堅信,無論北方來了什么,在他的堅船利炮和尼德蘭勇士面前,最終都將被征服,化為他權力和財富的墊腳石。
命運的齒輪,在各方勢力的推動下,加速咬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