鎮(zhèn)國秦王吳銘關于海上出現(xiàn)不明西方艦隊的緊急奏報,并未如他預期般在朝堂引起足夠重視。除兵部尚書等少數(shù)官員感到憂慮外,大多數(shù)朝臣,包括新晉的代理首輔楊士奇,都認為此乃疥癬之疾,遠不及北元邊患和國內(nèi)民生重要。楊士奇甚至在私下表示:“化外蠻夷,舟船偶至,不足為慮。當務之急,乃安撫江南,鞏固邊防,豈可因海外虛無縹緲之事,再興波瀾,耗費國帑?”
朱標的反應則更為微妙。他贊賞了吳銘的警惕,卻以“朝廷暫無余力經(jīng)略遠海”為由,僅下令浙江、福建沿海衛(wèi)所加強警戒,并未給予吳銘調(diào)動水師或開放談判的明確授權,反而再次強調(diào)“天津工坊當以供應邊鎮(zhèn)軍械為第一要務”。這道旨意,看似倚重,實則將吳銘牢牢拴在了北方的軍工生產(chǎn)上,限制了他對海外事務的介入。
吳銘心中了然,皇帝對他的信任依然有限,尤其在涉及兵權和外交層面。他不再強求,只能暗中指令新明水師繼續(xù)保持高壓監(jiān)視,并加速呂宋銅礦的開采和冶煉,同時,利用商隊渠道,嘗試與那些西方來客進行非官方的、有限的接觸,以期獲取更多情報。
與此同時,改良紡車在北方幾省的推廣初見成效。效率的提升帶來了實實在在的利潤,一些原本觀望的機戶開始主動尋求合作。然而,這股風潮傳到江南,卻如同撞上了一堵無形的墻。
以蘇州、松江為中心的絲織業(yè)行會,聯(lián)合了當?shù)乇姸嗍考澓椭率斯賳T,聯(lián)名上書朝廷,措辭激烈地反對“北器南輸”。他們打著“維護祖制”、“保護桑梓生計”的旗號,聲稱新式織機將導致“千萬織戶失業(yè),流離失所”,甚至暗示此舉會破壞江南“魚米之鄉(xiāng)、文萃之地”的淳樸民風,動搖國本。
這頂“與民爭利”、“禍亂地方”的大帽子扣下來,即便是朱標也不得不慎重對待。他雖知吳銘本意是好的,但江南乃賦稅重地,士林清議的核心,穩(wěn)定壓倒一切。最終,朝廷下了一道模糊的旨意,要求新式織機“暫緩于江南推廣,待利弊明晰后再議”,實則叫停了吳銘向江南滲透技術的嘗試。
“軟刀子殺人,莫過于此。”吳銘接到消息后,冷笑一聲。他知道,這不是技術的失敗,而是利益的博弈和觀念的壁壘。他并未氣餒,轉(zhuǎn)而將更多精力投向海外市場和新明內(nèi)部的產(chǎn)業(yè)升級。既然大明內(nèi)部阻力重重,那就讓海外市場和未來的事實來說話。
就在吳銘應對朝堂與江南的掣肘時,北方邊關傳來了令人心悸的噩耗。
北元太尉蠻子,趁黃河春季凌汛,邊防巡邏困難之機,親率數(shù)萬精銳騎兵,突然突破長城防線,入寇大同!邊軍倉促迎戰(zhàn),雖浴血奮戰(zhàn),但因裝備、兵力均處劣勢,接連失利,數(shù)個衛(wèi)所被攻破,軍民死傷慘重,糧草輜重損失無數(shù)!虜騎兵鋒直指大同府城,北疆震動!
八百里加急軍報送入京師,朝野嘩然!朱標勃然大怒,連下數(shù)道嚴旨,申飭邊將,急調(diào)周邊兵馬馳援,同時嚴令兵部、戶部全力保障大同軍需。
然而,更讓吳銘心頭沉重的是,隨軍報一同傳來的另一則消息:魏國公徐達,因年事已高,加之常年征戰(zhàn)留下的暗傷,在此次指揮防御時舊疾復發(fā),嘔血昏迷,已無法視事!大同軍務暫由副總兵代理。
徐達病重!這消息如同晴天霹靂,不僅因為徐達是國之柱石,更因為他是吳銘在軍中最重要的盟友和岳父,是維系他與邊軍將領關系的重要紐帶。他的倒下,無疑將使吳銘在軍中的影響力大打折扣,也讓北疆局勢更加撲朔迷離。
吳銘立刻上書,懇請皇帝允許他派遣精通醫(yī)術的格物院醫(yī)師前往大同,為徐達診治。朱標準奏,但同時也迅速任命了新的將領前往大同統(tǒng)籌防務,其人選……并非與吳銘親近之人。
邊關告急,朝堂氣氛緊張。這一日,朱標卻突然下旨,召吳銘攜家眷入宮,參加一場小范圍的家宴,說是為安撫因邊事而緊張的神經(jīng)。
宴設于御花園暖閣,僅有朱標、馬皇后、吳銘、徐妙錦等寥寥數(shù)人。氣氛看似輕松,實則暗藏機鋒。
酒過三巡,朱標似不經(jīng)意間提起:“鎮(zhèn)國秦王,如今北疆多事,魏國公又病重,邊軍器械,尤其是火器,更是關乎戰(zhàn)局勝負。你天津工坊,如今每月能產(chǎn)出多少合格火銃?那野戰(zhàn)火炮,何時能裝備部隊?”
吳銘心中警鈴微作,放下酒杯,恭敬回答:“回陛下,工坊如今全力運轉(zhuǎn),每月可產(chǎn)新式火銃約三百支,盔甲兩百副。至于野戰(zhàn)火炮,已試制成功,正在優(yōu)化射程和機動性,預計再有月余,可小批量生產(chǎn)十門,送往大同試用。”
“月余……十門……”朱標手指輕敲桌面,沉吟道,“還是有些慢了。蠻子此次來勢洶洶,邊軍盼利器如久旱盼甘霖啊。”他話鋒一轉(zhuǎn),目光深邃地看向吳銘,“朕聞你新明水師,艦船犀利,火炮威猛,遠勝工坊所出。若能調(diào)撥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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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銘心頭一震,立刻起身離席,躬身道:“陛下明鑒!新明水師之艦炮,乃為適應海上風浪及對抗巨艦所特制,其工藝復雜,耗資巨大,且與陸戰(zhàn)需求迥異,倉促挪用,恐難發(fā)揮效用,反誤戰(zhàn)機。且水師肩負巡防海疆、護衛(wèi)商路之責,亦不可輕動。臣以為,當下之急,仍是全力保障天津工坊生產(chǎn),并盡快在大同設立分坊,就地補給,方是正道。”
他毫不猶豫地拒絕了皇帝試探性的索求。將新明核心軍事力量暴露給大明朝廷?這絕無可能。
朱標盯著吳銘看了片刻,臉上忽然露出一絲笑意,擺擺手道:“愛卿不必緊張,朕只是隨口一問。起來吧,繼續(xù)用膳。”他不再提此事,轉(zhuǎn)而與馬皇后聊起了家常,仿佛剛才的對話從未發(fā)生。
但吳銘和徐妙錦都清楚,皇帝的那一問,絕非隨口之言。那是對他底線的又一次試探,也是對他在此危局之下,忠誠與抉擇的考驗。
宴席在一種看似和睦實則微妙的氣氛中結束。離宮回府的馬車上,徐妙錦緊握著吳銘的手,低聲道:“陛下對水師……始終未能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