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吳銘此議,看似為國聚財,實乃動搖國本!士紳乃國家柱石,優(yōu)待士紳乃歷朝歷代之成法,豈可輕廢?此例一開,天下士子寒心,誰還愿為朝廷效力?!”一位白發(fā)老御史痛心疾首。
“陛下!攤丁入畝,更是荒謬!人丁有貧富,田畝有肥瘠,豈能一概而論?此策若行,必致富者田連阡陌而賦稅不增,貧者無立錐之地卻需承擔(dān)重稅,此非均平,實乃助紂為虐!”另一位江南籍的給事中慷慨激昂。
“臣聞北疆已有民怨,流言四起,皆因吳銘之政而起!長此以往,恐生民變!臣懇請陛下,立即停止一切所謂‘新法’試點,嚴(yán)懲妖言惑眾、離間官民之吳銘,以安天下之心!”
彈劾的奏章如同雪片般飛向御案,言辭之激烈,指控之嚴(yán)重,遠(yuǎn)超之前任何一次。整個奉天殿充滿了火藥味,支持吳銘的官員寥寥無幾,大多保持沉默,靜觀其變。就連一些原本中立的官員,也被這洶涌的輿論和“動搖國本”的大帽子所震懾,不敢輕易發(fā)聲。
龍椅上,朱元璋面沉如水,手指輕輕敲打著龍椅扶手,看不出喜怒。但熟悉他性格的近臣都知道,陛下越是平靜,往往意味著怒火越是熾烈。
太子朱標(biāo)站在御階之下,眉頭緊鎖,雙手微微握拳,顯然在極力壓制著心中的憤怒和擔(dān)憂。他知道,這是改革必然要面對的反噬,但沒想到來得如此兇猛、如此一致。
吳銘站在武勛班列之前(因秦王爵位),面對這鋪天蓋地的指責(zé),臉上卻沒有任何驚慌,反而帶著一絲淡淡的、近乎嘲諷的冷笑。他等這群人跳出來,已經(jīng)等了很久了。
終于,在一波彈劾的高潮暫歇,殿內(nèi)出現(xiàn)短暫寂靜時,吳銘動了。
他沒有立刻大聲反駁,而是緩緩走出班列,先是對朱元璋和朱標(biāo)恭敬行禮,然后轉(zhuǎn)過身,目光平靜地掃過那些義憤填膺的言官們,最后落在了那位帶頭抨擊“攤丁入畝”的江南籍給事中身上。
“陳給事中,”吳銘的聲音不高,卻清晰地傳遍大殿,“你方才說,攤丁入畝會導(dǎo)致‘富者田連阡陌而賦稅不增,貧者無立錐之地卻需承擔(dān)重稅’?”
那陳給事中昂首挺胸,傲然道:“正是!此乃顯而易見之理!丁銀攤?cè)胩锂€,有田者自然按其田畝納稅,無田或少田之貧民,本無需繳納或少繳丁銀,如今卻要因這幾畝薄田而承擔(dān)原本沒有的稅負(fù),豈非不公?!”
“好一個‘顯而易見’!好一個‘不公’!”吳銘忽然提高了音量,語氣中帶著毫不掩飾的譏諷,“那本官倒要問問陳給事中,以及諸位彈劾本官的同僚!你們口口聲聲說貧民無田或少田,那么,我大明如今,是田多民少,還是田少民多?!”
他不等回答,直接自問自答,聲音如同洪鐘,震撼殿宇:“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天下之田,自有定數(shù)!而天下丁口,卻在不斷滋生!丁銀按人頭收取,才是真正的不公!富家大戶,仆役成群,丁口眾多,卻可利用權(quán)勢、勾結(jié)胥吏,隱匿丁口,逃避丁銀!而貧苦小民,家無余財,男丁就是主要勞力,一丁一銀,壓得他們喘不過氣,乃至賣兒鬻女,逃亡成為流民!這才是導(dǎo)致貧者愈貧,富者愈富的根源!”
他踏前一步,氣勢逼人,目光如炬地盯著那陳給事中:“陳大人,你江南老家,族中田畝幾何?登籍在冊的丁口又是多少?你敢不敢當(dāng)著陛下和滿朝文武的面,將你陳氏一族的田畝丁冊數(shù)據(jù),與朝廷存檔,一一核對?!看看是否存在‘田連阡陌而丁口寥寥’的‘奇觀’?!”
“你……你……”陳給事中瞬間臉色慘白如紙,嘴唇哆嗦著,指著吳銘,卻一句完整的話也說不出來。吳銘這一招太狠了,直接掀桌子!江南士紳,誰家沒有隱匿田畝、丁口?這是公開的秘密,但誰敢拿到朝堂之上,在朱元璋面前對質(zhì)?!
“還有你們!”吳銘猛地轉(zhuǎn)身,手指劃過剛才彈劾最兇的幾名言官,“你們個個滿口仁義道德,為國為民!那本官問你們,你們可知北疆軍戶,一戶需納丁銀幾何?可知陜西農(nóng)戶,為了繳納丁銀,需賣多少糧食?可知湖廣漁民,為了那按人頭算的丁銀,需冒著風(fēng)浪捕多少魚?!”
他聲若雷霆,一句句質(zhì)問,如同重錘,敲打在每個人的心上:
“你們不知道!你們只知道抱著歷朝歷代的‘成法’當(dāng)護(hù)身符,只知道維護(hù)你們以及你們背后那些豪強(qiáng)士紳不納糧、少納稅的特權(quán)!你們眼里,只有自己的家族利益,何曾有過國家?何曾有過那些被丁銀逼得家破人亡的升斗小民?!”
“你們說北疆有民怨?不錯!是有民怨!但民怨不是因為我吳銘要推行新法,而是因為舊法盤剝太重!民怨針對的,正是那些趴在他們身上吸血,還要散布謠言、阻止他們獲得高產(chǎn)作物過上好日子的蠹蟲!”
吳銘的聲音帶著悲憤和一種凜然的正氣,他再次面向朱元璋,深深一拜:
“陛下!攤丁入畝,并非要增加賦稅總額,而是要將原本按人頭收取、極不公平的丁銀,轉(zhuǎn)化為按財產(chǎn)(田畝)收取,使得占有大量社會財富(土地)者,承擔(dān)相應(yīng)的納稅義務(wù)!此乃均平賦稅,紓解民困之良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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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紳一體納糧,更非與士人為敵!讀書人享有免役特權(quán),已是優(yōu)待。若連國家正稅都可免除,長此以往,土地盡歸官紳,國庫日益空虛,一旦有事,誰來保衛(wèi)這大好河山?屆時,皮之不存,毛將焉附?!”
“此二策,短期或有陣痛,長遠(yuǎn)卻是我大明千秋萬代之基石!臣,一片赤誠,天地可鑒!若有私心,天誅地滅!請陛下明察!”
他一番長篇大論,有理有據(jù),有數(shù)據(jù)支撐,有邏輯推演,更有一種站在道德制高點和國家利益層面的磅礴氣勢!將那些言官基于私利的攻擊,駁斥得體無完膚!
朝堂之上,一片死寂。那些彈劾的官員面如死灰,渾身發(fā)抖,再也無人敢出聲反駁。許多中立的官員則陷入了沉思,吳銘的話,雖然尖銳,卻直指問題的核心。
朱元璋一直沉默地聽著,此刻,他終于緩緩開口,聲音不高,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yán)和冰冷的殺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