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板不下海?那是逼著會水的人去當賊啊!”一位老船工的話帶著深深的無奈,刺痛了吳銘的心。他意識到,海防問題與民生問題緊密相連,單純的軍事鎮(zhèn)壓只能是揚湯止沸。
與此同時,他通過徐達的關系,秘密接觸了幾位在水師任職、不得志但頗有見地的中低級軍官。從他們那里,吳銘了解到了當前大明水師的真實狀況:艦船老舊、數(shù)量不足,兵員缺乏訓練,戰(zhàn)術思想停留在被動岸防,與能夠遠洋航行的倭寇船隊相比,處于明顯劣勢。
“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眳倾懺诠P記上重重寫下這句話。打造一支能戰(zhàn)敢戰(zhàn)的水師,是一切的前提。他開始結合現(xiàn)代船舶知識(雖然只是皮毛)和明代現(xiàn)有的福船、廣船等船型特點,構思新式戰(zhàn)艦的改良方向,比如增強穩(wěn)定性、改進帆裝、合理配置火炮位等。
調研途中,他也會抽空給家里的徐妙錦寫信,報個平安,說說沿途風物,問問兒子定國的近況。徐妙錦的回信總是帶著家的溫暖和牽掛,也偶爾會以她獨特的視角,對吳銘提到的一些沿海民生問題提出見解,讓他常有豁然開朗之感。這份遙遠的支持,是他奔波路上最重要的慰藉。
這一日,吳銘在查閱一批從某個破落海商家中搜羅來的廢舊書稿時,有了一個意外發(fā)現(xiàn)。在一本看似是航海筆記的殘本中,夾著一張繪制粗糙、但標注了一些奇特符號和海島位置的神秘海圖,與官方輿圖迥異。更讓他心驚的是,海圖一角,有一個極淡的、與他曾在曹震案刺客身上見過的“夜梟”標記相似的圖案!
曹震雖倒,但這神秘的“夜梟”標記,竟然再次出現(xiàn),而且與海外海圖相關聯(lián)!吳銘的心猛地一沉。他之前的預感沒有錯,曹震背后的勢力,或許只是冰山一角,有一條更深的暗線,依舊潛伏在水下,甚至可能與他現(xiàn)在著手調查的海疆事務有著某種聯(lián)系!
明州港的空氣中,除了海風的咸腥,還彌漫著一種難以言說的壓抑。碼頭上往來的船只稀稀拉拉,多是些近海捕撈的小漁船和運送糧鹽的官船,昔日“萬國梯航”的盛景早已不再,只剩下高大的市舶司衙門舊址,如同一個沉默的巨人,訴說著過往的輝煌與當下的沉寂。
吳銘的公開身份是巡查地方吏治的御史,明州府的官員們接待得小心翼翼,宴請、匯報,程序一絲不茍。吳銘也樂得借此機會,了解地方政務和民生現(xiàn)狀,尤其是沿海衛(wèi)所的駐防情況。他注意到,衛(wèi)所兵額多有虛報,軍械陳舊,士兵士氣低落,對付小股倭寇尚可,若遇大股敵人或需出海作戰(zhàn),恐怕力不從心。這些情況,他都一一記下,作為日后整飭海防的依據(jù)。
然而,他真正的精力,都放在了暗中的調研上。那張帶有“夜梟”標記的神秘海圖,像一塊巨石壓在他心頭。他讓心腹書吏繼續(xù)在故紙堆中尋找線索,自己則通過更隱秘的渠道,試圖接觸那些真正了解海上“暗流”的人物。
這日傍晚,吳銘借口體察民情,只帶了兩名貼身護衛(wèi),來到了明州城外一處偏僻的漁村。根據(jù)線報,這里隱居著一位姓張的老者,曾是前元水師中的小頭目,精通航海,甚至據(jù)說與一些海外勢力有過接觸,后因不滿元末腐敗,隱居于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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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經周折,吳銘在一間簡陋的漁家院落里見到了這位張老漢。老人年約六旬,皮膚黝黑粗糙,但一雙眼睛卻異常明亮,仿佛能穿透迷霧。他對于吳銘的到來并不意外,只是沉默地打量著這位氣度不凡的“京城來的老爺”。
吳銘沒有擺官架子,而是以請教海事為名,態(tài)度誠懇。他先從風土人情、漁業(yè)生計聊起,漸漸引入海防、航道等話題。張老漢起初言語謹慎,但見吳銘確實懂一些航海常識(得益于吳銘惡補的知識和現(xiàn)代理解),且問的問題都在點子上,話匣子便慢慢打開了。
他從季風洋流講到暗礁險灘,從倭寇的戰(zhàn)術講到沿海不同海匪團伙的習性,甚至提到了遠至琉球、呂宋(菲律賓)乃至更遙遠海域的傳聞。吳銘聽得如癡如醉,這些鮮活的一手知識,是任何檔案庫都無法提供的。
“老人家見識廣博,令人敬佩?!眳倾懹芍再澋溃爸皇侨缃窈=瓏?,片板不得下海,這些學問,怕是難有用武之地了。”
張老漢嘆了口氣,眼神有些黯淡:“是啊,海禁……斷了多少人的活路,也廢了多少有用的本事。老頭子我這點東西,也就當故事講給后人聽聽罷了?!?/p>
吳銘心中一動,試探著問道:“那以老人家之見,若朝廷欲重整海防,甚至……有限度地恢復海上貿易,當從何處著手?”
張老漢猛地抬頭,目光銳利地看向吳銘,良久,才緩緩道:“老爺問這話,可是代表朝廷?”
吳銘微微一笑,既不承認也不否認:“老人家姑妄言之,在下姑妄聽之?!?/p>
張老漢沉吟片刻,壓低聲音道:“首要之事,乃是船與兵!沒有能抗風浪、速度快、火力強的戰(zhàn)船,沒有熟悉水性、敢打敢拼的水師官兵,一切皆是空談。其次,須知己知彼。倭寇為何屢剿不盡?因其有巢穴,有補給,甚至……有人暗中提供消息和銷贓之所!不斷其根,難絕其患?!?/p>
這話與吳銘的想法不謀而合,尤其是“有人暗中提供消息和銷贓之所”,讓他立刻聯(lián)想到了那張神秘海圖和“夜梟”標記。
就在這時,張老漢似乎猶豫了一下,最終像是下定了決心,起身從內屋一個破舊的木箱底層,取出一個用油布包裹得嚴嚴實實的物件。他小心翼翼地打開,里面竟是一張繪制更為精細、范圍更廣的海圖!
“老爺請看,”張老漢指著海圖上一處被特殊標記的海域,“此地傳聞有一處隱秘島嶼,并非倭寇巢穴,卻時有形跡可疑的大型船只出入,不似商船,更似……戰(zhàn)船。老漢我當年曾遠遠瞥見過一次,其船型與我中土、倭國皆不相同?!?/p>
吳銘的心跳驟然加速!他仔細看去,只見那島嶼的位置,恰好在他得到的那張神秘海圖標注的航線上!而張老漢的描述,讓他瞬間想到了那批曹震曾試圖招募的海外“匠人”以及可能與之相關的勢力!
“此事,你還對何人提起過?”吳銘沉聲問。
“除老爺外,再無他人。此事關系重大,老漢我不敢妄言,今日見老爺非常人,方才提及。”張老漢神色凝重。
吳銘將兩張海圖仔細收好,對張老漢鄭重一禮:“老人家今日之言,于國于民,功莫大焉!此事還請暫時保密?!彼粝乱恍┿y錢作為酬謝,并暗示將來或有借重之處。
吳銘與兩名護衛(wèi)策馬而行,離開張老漢的院落不久,心中的波瀾尚未完全平息。張老漢提供的海圖和信息,價值連城,卻也預示著巨大的風險。那股神秘的海外勢力,像一片陰云,籠罩在東南海疆之上。
“大人,似乎有些不對勁?!币幻o衛(wèi)突然勒住馬韁,側耳傾聽,聲音壓得極低,“太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