旨意終于明發:擢升吳銘為戶部右侍郎,充江南清丈使,總攬南直隸、浙江、江西三省田畝清丈、稅賦核實事宜,賜王命旗牌,便宜行事。限期一月內啟程赴任。
這道明旨一出,如同在已然暗流涌動的金陵官場上又投下了一塊巨石。
表面上的反應是波瀾不驚。經歷了胡惟庸案的血腥清洗,無人再敢對皇帝的任命公開置喙。各部堂官、勛貴朝臣,見到吳銘時,臉上都掛著恰到好處的恭賀笑容,言辭熱絡,仿佛他真的是去江南游山玩水一般。
但吳銘能清晰地感覺到那笑容背后的冰冷、忌憚,甚至是一絲幸災樂禍。江南那個泥潭,足以吞沒任何雄心壯志的官員,哪怕他手持王命旗牌。
私下里的暗流則更加洶涌。徐輝祖再次派人傳來消息,證實了江南官員的串聯密會愈發頻繁,甚至隱約有風聲,某些地方豪強已放話出來,要讓這位“刮地皮”的欽差“寸步難行”。
吳銘對此早有預料,并不驚慌。他按部就班地進行著離京前的準備。
首先是對人員的調配。他并未向吏部要求抽調多少顯赫的官員,反而只要了幾個品級不高、卻以精于算學、做事踏實聞名的戶部主事、郎中。同時,他通過王伯的渠道,從民間招募了十余名精通賬目、熟悉地方情況的落魄文人乃至賬房先生,充入他的清丈使團隊,許以厚酬。這支“專業技術團隊”,將是他在江南打開局面的核心力量。
此外,他還向陛下請旨,調派了一小隊(五十人)京營精銳作為護衛,由一名可靠的千戶統領。這些人不歸地方節制,只對他負責,既是保護,也是必要時執行強制措施的保障。
最重要的,是信息的搜集。他動用了所有能動用的渠道——徐達舊部在軍中的關系、徐妙錦通過女眷圈子得到的零星信息、王伯發展的市井線人,甚至通過太醫院的關系,了解到一些致仕江南官員的健康狀況(這往往能透露出當地真實的環境信息)——不斷匯集、拼湊著江南各地的真實圖景:哪些州縣官員相對清廉能干?哪些地方豪強最是難纏?哪些衛所軍官可以爭取?賦稅征收中都有哪些“慣例”和“潛規則”?
他將這些信息仔細整理,錄入自己設計的簡易數據庫中(用這個時代的方式:加密的筆記和圖表),做到心中有數。
離京前三日,吳銘依例入宮辭行。
武英殿內,朱元璋的氣色似乎比前幾日好了些,但眼神中的疲憊和冰冷依舊。他沒有再多談江南清丈的具體事務,只是淡淡道:“該給你的,都給你了。江南的事,朕不看過程,只要結果。三年之內,朕要看到三省稅賦,實額入庫,有明顯的增加。可能辦到?”
語氣平淡,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壓力。
“臣,竭盡全力!”吳銘沒有打包票,只給出了一個務實的回答。
“嗯。”朱元璋似乎也不指望他夸海口,揮了揮手,“去吧。遇事,可直奏于朕。”
這是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個承諾:賦予他越過所有官僚層級,直接向皇帝匯報的權力。這是一把雙刃劍,既是最大的信任,也意味著他將承擔所有的責任。
“臣,告退!”
走出武英殿,吳銘深吸一口氣。他知道,從這一刻起,所有的準備都已就緒,所有的退路都已斷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