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灼痕
老城區的雨總帶著股鐵銹味。
陳默踩著積水走進樓道時,三階臺階的裂縫里正往外滲暗紅色的水。他掏出鑰匙串晃了晃,黃銅鑰匙在昏暗里劃出冷光,像極了小時候在火葬場后門撿的碎玻璃——那時他總蹲在槐樹下看焚尸爐的煙囪,看灰黑色的煙卷著火星子往上飄,直到被風吹成星星點點的灰燼。
“吱呀——”
三樓轉角的鐵門突然開了道縫。
陳默的拇指在鑰匙柄上掐出紅印。這棟樓的三零二空了快十年,據說前租客是個燒窯匠,某天夜里連人帶家被一場大火吞了,消防隊來的時候只扒出半塊燒熔的銅鎖。
門縫里飄出焦糊味。不是垃圾腐爛的酸臭,是帶著松木香氣的、很干凈的焦味,像奶奶以前在灶膛里燒松針時的味道。
“誰在里面?”陳默的聲音撞在樓道墻上,彈回來時散了大半。他明明記得上周路過時,三零二的門縫里還塞著物業貼的封條,米白色的紙邊角都卷了毛邊。
現在封條沒了。
門又往外推了半寸,露出里面昏黃的光。不是燈泡的冷光,是跳動著的、暖融融的橘黃色,像……像火。
陳默后退半步撞在欄桿上,鐵藝欄桿的冰涼順著脊梁骨爬上來。他忽然想起搬家那天,中介張姐塞給他一張黃紙,說這樓里“有點東西”,讓他貼在門后辟邪。當時他只當是老人們的迷信,隨手就扔進了垃圾桶。
“嘩啦——”
三零二的門徹底開了。
穿堂風卷著焦味撲過來,陳默看見屋里的地板上畫著奇怪的圖案,是用暗紅色的粉末撒的,邊緣還殘留著灼燒的黑痕。圖案中央蹲著個小孩,背對著他,手里正把玩著什么發亮的東西。
“小朋友,你怎么在這兒?”陳默的喉結動了動,聲音干澀得像砂紙磨過木頭。他這才發現小孩的衣服不對勁——那是件洗得發白的藍布褂子,袖口和領口都縫著補丁,樣式是幾十年前的老款。
小孩沒回頭,手里的東西轉得更快了。那是個銅制的小玩意兒,形狀像只蜷著的貓,表面被磨得锃亮,在火光里泛著詭異的紅光。
“你手里拿的是什么?”陳默往前走了一步,腳剛踏上三零二的門檻,就聽見“咔”的一聲輕響。低頭看時,發現自己踩碎了半塊燒焦的骨頭,灰白色的斷面里還嵌著點紅黑色的東西。
小孩突然咯咯笑起來。那笑聲不像活人的聲音,倒像燒裂的木頭在響,“咔嚓,咔嚓”的。
“它說,你身上有它要的東西。”小孩轉過臉來。
陳默的呼吸卡在喉嚨里。
那根本不是小孩的臉。
皮膚是半焦的黑褐色,像被火燎過的豬皮,緊繃在骨頭上,嘴角咧開到耳根,露出兩排尖尖的牙齒。最嚇人的是眼睛,兩個黑洞洞的窟窿里沒有眼珠,只有跳動的火光在里面明明滅滅,映得周圍的焦皮閃閃發亮。
“它要什么?”陳默的腿像灌了鉛,怎么也挪不動。他看見小孩手里的銅貓眼睛位置,有兩個小小的火苗在燒,橘黃色的,像兩顆凝固的火星。
“你的影子。”小孩抬起焦黑的手,指向陳默的腳邊。
陳默低頭,看見自己的影子在地板上扭曲著,邊緣像被火烤過一樣卷起來,變成焦黑的波浪形。更可怕的是,影子的胸口位置有個洞,圓乎乎的,邊緣同樣是焦黑的,像被什么東西硬生生挖走了一塊。
“它說,你的影子里有它的骨頭。”小孩把銅貓舉起來,火光從貓的眼睛里漏出來,在陳默臉上投下兩個跳動的光斑,“五十年前,它被壓在窯底下,骨頭都燒成了灰,只有一塊卡在磚縫里,沒燒干凈。”
陳默的腦子里“嗡”的一聲。他想起來了,搬進這棟樓的前一晚,他做過一個夢。夢里有個穿藍布褂子的男人,渾身是火,正往磚窯里扔什么東西,嘴里還念叨著“骨歸土,火歸心”。
“它說,要拿你的影子補它的骨頭。”小孩咧開嘴笑,焦黑的嘴唇裂開道縫,里面滲出紅黑色的液體,“這樣它就能從窯里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