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熙三年,四月中。
大明艦隊在初戰受挫后,并未如韓鋒所期盼的那樣需要長時間休整。宣德帝朱瞻基的意志如同鋼鐵,驅策著他龐大的戰爭機器,僅僅三天后,更加兇猛、更加瘋狂的攻擊,便如同海上的颶風,再次席卷了新明的“鐵壁-磐石”防線。
這一次,靖海伯吳亮祖改變了戰術。他不再追求全線壓制,而是將主力炮火集中于一點——鐵壁島。超過兩百艘明軍戰艦,在距離鐵壁島岸防炮極限射程的邊緣游弋,以輪番齊射的方式,將數以千計的石彈、鐵彈、乃至燃燒彈,如同永不停歇的暴雨,傾瀉在鐵壁島面向大海的每一寸土地。
轟隆隆的炮聲連綿不絕,仿佛天穹都要被震塌。鐵壁島上,硝煙彌漫,火光四起。苦心經營的炮臺一座接一座地在密集的炮火下化為齏粉,堅固的掩體被重炮直接命中,連同里面的守軍一起被埋葬。島嶼表面的植被被徹底摧毀,裸露的巖石被炸得千瘡百孔,仿佛經歷了一場天災。
“頂住!都給老子頂住!”鐵壁島守將,一位臉上帶著猙獰傷疤的老校尉,在震耳欲聾的爆炸聲中聲嘶力竭地呼喊,聲音卻瞬間被更劇烈的爆炸吞沒。他親眼看著身旁的副官被飛濺的碎石削掉了半個腦袋,看著年輕的傳令兵被沖擊波掀飛,落入燃燒的塹壕。
傷亡在以驚人的速度增加。藥品、彈藥、甚至潔凈的飲水都開始短缺。守軍的意志,在這地獄般的炮火洗禮下,承受著極限的考驗。
海面上,韓鋒心急如焚,卻無法有效救援。新明艦隊一旦脫離島礁掩護,暴露在明軍主力炮火之下,結果只能是毀滅。他只能命令艦隊不斷進行騷擾性攻擊,試圖分散明軍火力,但效果甚微。
炮火準備持續了整整一天。當黃昏再次降臨,炮聲漸歇時,鐵壁島已如同被剝了一層皮,滿目瘡痍,守軍元氣大傷。
翌日,黎明。
借著晨霧的掩護,數以百計的明軍登陸艇、舢板,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食人魚,密密麻麻地沖向鐵壁島那片已被炮火犁了無數遍的灘頭。真正的考驗,到來了。
殘存的新明守軍從坍塌的工事、焦黑的彈坑中爬出,用燧發銃、弓箭、滾木擂石,向著登陸的明軍發出了絕望而頑強的阻擊。線膛銃手們隱藏在廢墟的制高點,冷靜地扣動扳機,每一次槍響,幾乎都必然帶走一名明軍軍官或旗手的性命,試圖打亂敵人的指揮。然而,明軍實在太多了,他們踩著同伴的尸體,嚎叫著向上沖鋒,戰線被一步步壓向島嶼內陸。
戰斗從清晨持續到正午,又從正午殺到日影西斜。鐵壁島守軍被分割、包圍,各自為戰。老校尉戰死,接替指揮的幾位軍官也相繼陣亡。島嶼三分之二的區域已落入明軍之手,殘存的數百新明將士,被壓縮到了島嶼最高峰的最后一道環形工事內,彈盡糧絕。
“弟兄們!”一名渾身是血、只剩下獨臂的隊正,用戰刀支撐著身體,看著周圍同樣傷痕累累、面帶饑色的士兵,嘶啞地吼道,“背后就是大海,我們無路可退!陛下在看著我們!新明在看著我們!多殺一個夠本,多殺兩個賺一個!虎賁衛,沒有投降的孬種!”
“殺!殺!殺!”殘兵們發出震天的怒吼,如同瀕死猛虎最后的咆哮。
就在明軍準備發起最后的總攻,一舉奠定勝局時,異變再生!
鐵壁島主峰背后,那看似陡峭無法攀援的懸崖之下,海面上突然出現了數十個快速移動的黑點!是韓鋒親自率領的,僅存的全部“海蛇”突擊艦和能夠抽調的所有小艇!
他沒有選擇從正面強攻,那無異于自殺。他賭了一把,賭明軍的注意力完全被正面戰場吸引,賭這片被視為天塹的懸崖之下,存在一線生機!
“快!登岸!搶占崖頂!”韓鋒第一個抓住垂下的繩索,口銜戰刀,如同靈猿般向上攀爬。身后,是精心挑選的五百名最精銳的陸戰隊員。
他們的出現,如同神兵天降,瞬間打亂了明軍圍攻最后陣地的部署。韓鋒一馬當先,手中線膛銃精準點射,瞬間撂倒數名明軍哨兵,隨即率隊如同尖刀般插入了明軍側后!
“援軍!是我們的援軍!”絕境中的守軍看到了希望,爆發出最后的力量,從工事中躍出,向外反沖!
內外夾擊之下,圍攻主峰的明軍頓時陷入混亂。他們萬萬沒想到,新明竟然能從絕不可能的方向發起反擊!
韓鋒所部雖然人數不多,但全是百戰精銳,裝備精良,又以逸待勞,一時間竟將人數占優的明軍殺得節節敗退。韓鋒更是勇不可擋,刀下無一合之將,直取明軍登陸部隊的指揮所在。
這場發生在鐵壁島主峰的逆襲,雖然未能完全扭轉戰局,卻成功地挽救了最后一批守軍,并將明軍徹底拖入了更加殘酷、更加消耗時間的巷戰與山地戰泥潭。
當夜幕再次降臨時,鐵壁島依舊沒有完全陷落。主峰區域依舊飄揚著烈焰金龍旗,盡管它已千瘡百孔。明軍占領了大部分島嶼,卻付出了遠超預期的慘重代價,士氣受挫,銳氣已失。
消息傳回大明旗艦,吳亮祖臉色鐵青。他原本計劃速戰速決,拿下鐵壁島作為跳板,卻不料被一塊“崩碎了牙”的硬骨頭拖住了腳步。
而在新明旗艦“鎮朔號”上,韓鋒看著鐵壁島主峰那微弱卻頑強的火光,重重松了口氣,隨即是無盡的疲憊與悲傷。他知道,鐵壁島失守只是時間問題,但他為后續的防御,爭取到了最寶貴的時間。
與此同時,南方,舊港。
新明設立于此的商站外圍,出現了三艘懸掛著葡萄牙旗幟的卡拉克帆船。它們沒有立刻發動攻擊,只是在不遠處下錨停泊,如同盤旋的禿鷲,冷冷地注視著岸上的一舉一動。壓迫感,隨著信風,悄然北上。
北方的磐石仍在血火中承受著怒濤的沖擊,南方的陰云已愈發低沉。新明的命運,系于這每一刻的堅持,系于這每一寸土地的得失。
吳峻在都城內,接到了鐵壁島仍在苦戰、以及葡萄牙艦隊出現在舊港外的消息。他沉默良久,最終只對侍立一旁的周安說了一句:
“告訴韓鋒,朕,只要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