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戰勝利帶來的短暫振奮,很快被更深的憂慮所取代。尼德蘭人雖暫退,但其援兵已至,盤踞琉球,虎視眈眈。大明登萊水師曖昧不明的態度,更像是一把懸在頭頂的利劍,不知何時會落下。鎮國秦王吳銘深知,新明獲得的喘息時間極其寶貴,也必須充分利用。
北海鎮與新明港如同兩個高速運轉的工坊,修復戰艦,生產軍械,開墾農田,勘探礦藏……所有工作都在爭分奪秒地進行。格物院在徐妙錦的主持下,對開花彈的引信和裝藥進行了數次改進,雖然啞火率依舊不低,但穩定性已有所提升。本地硝土礦的提純工藝也取得了進展,雖然產量仍無法完全滿足需求,但至少緩解了部分對外依賴。
與朝鮮的貿易在一種微妙的氣氛中繼續。金成柱似乎也察覺到了局勢的復雜,不再像之前那樣急切地催促技術轉讓,轉而更加關注實際的物資交換,尤其是新明出產的優質鐵器和玻璃。他偶爾會透露一些來自南洋或日本的風聲,比如尼德蘭人似乎在加強與日本西南強藩的聯系,但更多細節則語焉不詳。
吳銘對朝鮮人的小算盤心知肚明,但只要貿易渠道還能維持,獲取必要的硝石、硫磺等物資,他便暫時容忍這種若即若離的關系。
然而,平靜的水面下,暗流從未停止涌動。
這天,一名派往北方與一些小部落進行皮毛交易的商隊頭領,帶回了一個令人意外的消息:他們在黑龍江更上游的區域,遇到了幾個來自極北之地的部落獵人。據那些獵人說,今年開春以來,有一伙穿著奇怪、語言不通的人,乘坐著一種沒有帆、只在冰上滑行的長船,從更北方而來,在靠近海岸的一些地方活動,似乎在尋找什么,行為鬼祟。那些人的樣貌,與之前見過的西夷、蒙古人都大不相同,皮膚更白,毛發濃密。
“沒有帆的冰上長船?極北之地而來?”吳銘聽到這個消息,眉頭緊鎖。這又是什么勢力?難道除了尼德蘭人,還有其他的歐洲殖民者從北方冰海route滲透過來了?是俄羅斯人?在他的記憶里,這個時期俄羅斯人應該還在烏拉爾山以西活動,尚未大規模東擴至遠東。但歷史的細節,誰又能說得準?
這突如其來的新變數,讓北方的局勢更加撲朔迷離。如果真有一股新的外來勢力從北方出現,無論其目的是貿易、殖民還是探險,都必將攪動本就脆弱的地區平衡。
“加派斥候,向北擴大偵察范圍,重點留意海岸線和主要河流。”吳銘下令,“設法與那些極北部落建立聯系,獲取更多關于這些‘冰上來客’的信息。但要謹慎,不要主動沖突。”
幾乎與此同時,南方也傳來了新的動向。林風派出的哨船確認,匯合后的尼德蘭艦隊并未遠離,而是在琉球群島的幾個港灣建立了臨時錨地,并開始修繕受損船只。他們似乎改變了策略,不再急于尋求決戰,反而派出了更多的中小型船只,四處活動,測繪航道,與當地土著接觸,甚至嘗試與一些往來于日本和大明之間的走私商船建立聯系,行為模式更像是在經營一個前進基地,為長期對峙或下一步行動做準備。
“科恩這是想扎根下來了。”林風面色凝重地向吳銘匯報,“他們船多,補給線長,耗得起。我們卻被困在這里,長期下去,恐被其慢慢蠶食。”
吳銘看著海圖上被標注出來的尼德蘭活動區域,沉默片刻,問道:“登萊水師最近有什么動靜?”
“依舊在傳統巡防區活動,但巡防的力度和范圍似乎有所加大,對我們的商船盤查也更嚴了,不過尚未有直接攻擊行為。”
大明、尼德蘭,如今可能還要加上北方未知的勢力,新明仿佛被圍困在中央,活動空間被不斷壓縮。
就在吳銘苦苦思索破局之策時,一個他等待已久,卻又有些出乎意料的消息,終于從遼東傳來。那個秘密渠道再次發揮作用,傳遞過來的不再是模棱兩可的口信,而是一封沒有署名、但蓋著一個模糊私印的密信。
信中的內容讓吳銘精神一振。寫信人自稱是“遼東一憂國之匹夫”,信中首先隱晦地表達了對其在北方“屏御西夷”的些許認可,隨后筆鋒一轉,痛陳朝中某些大臣“目光短淺”,一味主張對新生勢力進行打壓,卻無視西夷泛海而來、漸成心腹之患的大局。信中透露,朝廷內部對于如何處置新明和應對西夷,爭論日趨激烈,主張“羈縻”、“以夷制夷”的聲音正在抬頭,但阻力依然巨大。最后,寫信人暗示,若能持續對西夷保持壓力,并“偶露恭順之意”,或可促使朝廷政策發生轉變。
這封信,雖然依舊沒有明確的承諾,卻無疑透露了一個積極的信號:大明內部確實存在一股愿意看到新明牽制西夷的力量,并且這股力量正在試圖影響決策。
“恭順之意……”吳銘反復品味著這個詞。這無疑是一種要求,要求新明至少在表面上,向大明朝廷表示出一定的臣服姿態,哪怕只是形式上的。這對于心高氣傲、自主創業的吳銘和新明高層而言,無疑是一個難以咽下的苦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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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爺,這……這是要我們向朱家低頭嗎?”林風得知信的內容后,第一個跳了起來,滿臉憤懣。
老陳則相對冷靜:“王爺,或許不必理解為低頭。這更像是一種……策略性的姿態。如同當年諸葛武侯對東吳稱臣,意在聯合抗曹。如今西夷便是那‘曹賊’,我們暫示‘恭順’,換取朝廷停止敵對,甚至默許我們存在,集中力量對付尼德蘭人,未嘗不可。”
徐妙錦也輕聲道:“夫君,存續為重。若虛名能換實利,暫忍一時之氣,亦無不可。”
吳銘閉目沉思良久。他想起死去的定國,想起追隨他飄洋過海、在此篳路藍縷開辟基業的軍民,想起眼下四面楚歌的困境。個人的榮辱與整個集體的存亡相比,孰輕孰重?
他緩緩睜開眼,眼中已是一片清明與決斷:“老陳說得對,存續為重。我們可以向南京上一道‘請罪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