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江關船廠的船臺上,第一艘新式“大洋艦”的龍骨已然鋪設完畢,巨大的肋骨如同巨獸的骨架,昭示著未來劈波斬浪的雄姿。福州、廣州的船廠亦紛紛傳來動工的消息。硬件建設如火如荼,吳銘卻將目光投向了更核心、也更難復制的要素——人。
“船堅炮利,終需人操。無精通航海、善戰敢死之士,縱有寶船,亦同廢木?!眳倾懺跂|宮向朱標陳情,“臣請奏,于龍江關水師大營旁,設立‘大明水師學堂’,專司培養水師軍官及各類專才。”
朱標深以為然,即刻準奏。于是,大明歷史上第一所專門化的海軍軍?!竺魉畮煂W堂,在洪武十七年的初夏,于長江之濱悄然掛牌。吳銘親任第一任山長(校長),并從沿海衛所、通曉水戰的將領、甚至通過市舶司招募的幾位資深老船工(擔任實踐教習)中遴選教官。
學堂首批招募了約百名學員,多為沿海良家子或軍中略有文化、通水性的低階軍官。課程設置可謂開時代之先河:不僅有四書五經(以明忠義)、基礎兵策,更有航海術(星象、海圖、牽星板)、船藝(船舶結構與駕駛)、炮術(火炮操作與維護)、水文地理,乃至簡單的番語(用于與番商交流或審訊俘虜)。吳銘甚至親自編寫了《海上求生與衛生概要》,強調淡水管理、防治敗血癥等現代航海常識。
學堂初立,阻力不小。一些陸師出身的將領譏諷其為“舟子學堂”,認為水上搏殺靠的是勇猛,學這些“奇技淫巧”無用。就連部分學員起初也心懷輕視。直到吳銘請來一位曾在南洋與海盜搏殺多年的老水師副千戶,講述其如何在風暴中憑借星象定位死里逃生,如何在接舷戰中因懂得利用風向瞬間搶占上風而克敵制勝,學員們才逐漸意識到,海上征戰,確是另一番天地,需要截然不同的學識。
然而,就在水師建設看似步入正軌之際,一股暗流悄然涌動。
這日,吳銘正在龍江關船廠巡視“大洋艦”的建造進度,一名親隨匆匆趕來,低聲稟報:“太傅,造船司賬房發現,近期一批采購的用于制作船釘的熟鐵,質次價高,遠超市價。追查下去,線索似乎指向……工部某位郎中的妻弟所開的商行。”
吳銘目光一凝。果然,巨大的工程款如同肥肉,引來了嗅腥的蒼蠅。這不僅僅是貪墨,更是對水師根基的蛀空!劣質船釘,在風高浪急的大海上,可能就是船毀人亡的禍根!
他并未聲張,暗中命令親信繼續秘密調查,收集證據。同時,他加強了對所有物料采購、驗收環節的監管,引入了更嚴格的交叉審核與抽檢制度。他知道,打草驚蛇不如引蛇出洞,他要看看,這背后究竟藏著多少魑魅魍魎。
與此同時,太保府內,孩子們的成長也帶來了新的“課題”。
六歲的吳定國在水師學堂的影響下,對航海產生了濃厚興趣,纏著吳銘問各種關于海戰的問題,甚至在自己的小書房里用椅子板凳模擬起戰艦對轟。吳銘樂見其成,耐心引導。
五歲的吳麒則依舊走他的“猛將”路線,對哥哥口中的“船上打架”很感興趣,但對其中的學問嗤之以鼻,認為“夠勇就行”。
而吳麟,則展現出了更令人側目的傾向。他不僅對吳銘帶回來的船舶結構圖興趣不減,甚至開始試圖用吳銘教他的簡易幾何知識,去理解船體為何要造成流線型,帆面角度與風力之間的關系。他不再滿足于看,而是開始用炭筆在紙上寫寫畫畫,雖然線條稚嫩,卻已初具工程草圖的雛形。徐妙錦看著小兒子那些“鬼畫符”,又是好笑又是擔憂:“這孩子,莫不是真要成了工匠?”
吳銘卻鄭重地對妻子說:“夫人,格物致知,乃實學之本。麟兒若能于此道有所成,其功未必遜于朝堂論政,疆場殺敵。此乃天賜之材,需善加引導,而非遏制?!?/p>
他親自為吳麟尋來一些淺顯的《營造法式》圖譜和基礎幾何書籍,任由他去“鉆研”。一時間,太保府的書房里,大的是水師藍圖,小的是船舶草圖,倒也相映成趣。
是夜,吳銘在書房審閱水師學堂的課程設置,窗外傳來江水奔流之聲。他面前擺著兩份文書,一份是親信調查到的、關于工部貪墨的初步證據;另一份,是沿海衛所新送來的、關于疑似南洋某勢力(指向三佛齊故地崛起的滿者伯夷王國)船只在我傳統漁場附近出沒的諜報。
內有蠹蟲啃噬,外有強鄰窺伺。吳銘感到肩上的擔子愈發沉重。水師之建,非一日之功,亦非僅有風帆火炮便可。滌蕩內部積弊,明晰外部威脅,培養專業人才,此三者,缺一不可。
他提起筆,在關于水師學堂下一步增設“海事律法”與“異域風情”課程的提議上,批了一個“準”字。未來的大明水師,不僅要能戰,更要知為何而戰,知如何與海上諸邦打交道。
龍江關船廠的夏夜,本該只有江風與蟲鳴,此刻卻被一種不祥的噼啪聲與沖天而起的橘紅色火光撕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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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水了!船臺走水了!”
凄厲的呼喊劃破夜空,整個船廠瞬間陷入混亂?;鸾栾L勢,貪婪地舔舐著干燥的木材、桐油、纜繩,首當其沖的,正是那艘已具雛形、凝聚了無數心血與希望的首艘“大洋艦”!
吳銘被急促的敲門聲驚醒,聞訊后甚至來不及更換官袍,身著寢衣便策馬狂奔至龍江關。趕到時,只見船臺區域已是一片火海,人影惶惶,提桶潑水的聲音與木材爆裂的巨響、人員的哭喊聲混雜在一起,映照著每個人臉上絕望的神情。
“太傅!火勢太大,主要是……是那批新到的、還未及入庫的桐油不知何故堆在了船臺附近,火星濺上,瞬間就……”船廠大使連滾爬爬地過來,臉上滿是煙灰與恐懼。
吳銘的心沉入谷底。桐油!那是船只防水不可或缺之物,卻也極易燃燒!他死死盯著那在烈焰中扭曲、發出痛苦呻吟的巨艦骨架,拳頭緊握,指甲幾乎掐入掌心。內心OS:“項目關鍵節點遭遇極端風險!人為?意外?”
他強壓下翻涌的情緒,嘶啞著嗓子吼道:“救火!優先隔離火源,保護其他船料和已完工部件!組織人手,能搶出什么是什么!混亂者,斬!”
他的鎮定與果斷暫時穩住了局面。在聞訊趕來的應天府衙役和駐軍協助下,經過近兩個時辰的拼死撲救,大火終于被控制住,未蔓延至其他工棚和料場。然而,那艘象征意義與實際價值都無比重大的首艦,已被燒得只剩下焦黑的殘骸,如同巨獸的尸骨,凄涼地矗立在黎明前的灰燼中。
損失慘重!不僅是一艘船,更是工期、是士氣、是朝廷內外無數雙盯著此事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