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府鎮的夜晚,寒風裹挾著細碎的雪粒,敲打著窗欞。鎮守府邸內,燈火通明,氣氛卻比屋外更加冰冷沉重。吳銘守在徐達榻前,目不轉睛地盯著岳父蒼白而痛苦的面容,感受著他滾燙的體溫和時而急促、時而微弱的呼吸。太醫們按照吳銘調整后的方子煎了藥,小心翼翼地給昏迷中的徐達灌下,又依照吩咐,用溫鹽水和蒸煮過的干凈布條,一遍遍清洗、更換著徐達背上那觸目驚心的創口。
時間在煎熬中緩慢流逝。后半夜,徐達的呼吸似乎平穩了一些,額頭上滲出的汗水也不再那么滾燙。一位太醫小心翼翼地將手搭在徐達腕間,凝神診脈良久,臉上終于露出一絲難以置信的松動:“脈象……似乎……沉取稍有力了些?高熱……好像退下去一點點?”
這話如同黑暗中透進的一縷微光,讓室內所有人都精神一振。吳銘心中稍安,他知道,或許是加大劑量的清熱解毒藥起了作用,或許是持續的物理降溫和傷口清潔控制了感染的進一步惡化。但這僅僅是穩住陣腳,遠未到脫離危險的時候。
“不可松懈!繼續用藥,密切觀察!”吳銘沉聲吩咐,聲音因疲憊而沙啞。
天色將明未明之時,徐達忽然發出一聲極其微弱的呻吟,眼皮顫動了幾下,竟緩緩睜開了一條縫隙。眼神起初是渙散而迷茫的,隨即聚焦,看清了守在床前的吳銘和徐輝祖。
“……銘兒……輝祖……”他的聲音微弱得幾乎聽不見,卻讓徐輝祖瞬間紅了眼眶,緊緊握住父親的手。
“父親!您醒了!”徐輝祖聲音哽咽。
吳銘也是心頭一熱,俯身輕聲道:“岳父,您安心休養,前線有馮、傅二位將軍頂著,暫無大礙。”
徐達微微搖了搖頭,似乎想說什么,卻因虛弱而氣短,只斷斷續續吐出幾個字:“……小心……身邊……人……”說完,便又疲憊地閉上了眼睛,但呼吸相較于之前,明顯平穩了許多。
“小心身邊人!”
這五個字,如同驚雷在吳銘耳邊炸響!徐達在生死邊緣掙扎醒來,第一句警示竟是這個!這說明,泄密之事,甚至他此次遇伏,絕非偶然,內鬼可能就在這宣府鎮,甚至……就在這鎮守府內!而且是與徐達關系親近,能接觸到核心軍機的人!
吳銘立刻起身,目光銳利地掃過室內所有人——幾位太醫、侍立的親兵、端藥進來的仆役……每個人的表情都在搖曳的燭光下顯得有些模糊不清。他不動聲色,對徐輝祖使了個眼色。
天亮后,吳銘以欽差身份,召集宣府鎮所有千戶以上將領及鎮守府內所有文書、幕僚,宣布徹查泄密一事,要求所有人詳細匯報近期的行蹤、接觸人員,并接受單獨問詢。氣氛頓時變得更加緊張。
與此同時,吳銘暗中派絕對信任的親隨,秘密調查鎮守府內所有人員的背景,特別是近期有無異常舉動,以及與外部,尤其是與草原方面有任何可能的聯系。
調查在高壓下進行。大部分人都表現得正常,但也有幾個人引起了吳銘的注意:一位負責與大同前線傳遞文書的書記官,其侄兒近日曾與來自塞外的皮貨商有過接觸;一位徐達麾下的老牌參將,其麾下士兵曾報告說在元軍此次南下前,見到過形跡可疑的漢人在邊境附近活動,但當時未引起足夠重視。
線索紛亂,真假難辨。但吳銘憑借其現代項目管理中梳理復雜信息的能力,敏銳地抓住了一個看似不起眼的細節——負責照顧徐達戰馬的馬夫老趙,在徐達遇伏前幾日,曾以“馬匹躁動需安撫”為由,向一位相熟的、略通獸醫的隨軍醫官討要過一些草藥。而那位醫官,恰好是之前對吳銘加大金銀花用量提出異議的人之一!
吳銘立刻秘密控制了馬夫老趙和那名醫官。分開審訊,起初兩人皆矢口否認。但當吳銘拿出朱棣提供的、帶有科爾沁薩滿印記的焦黑羊皮碎片,并點出某些特定草藥混合后可能產生的、不易察覺的、卻能令戰馬在特定環境下易受驚的效果時,那名醫官的心理防線首先崩潰了。
他涕淚交加地招認,自己是受了京師某位大人物的重金收買(他不知具體姓名,只知是通過中間人聯系),任務是留意徐達的動向,并在必要時,利用職務之便行“方便之事”。徐達此次出巡的路線和時間,就是他透露出去的。至于讓馬夫老趙在草料中混入特定草藥,是為了制造意外墜馬的假象,沒想到徐達會在遇伏時舊創并發,情況失控。
而馬夫老趙,則是在威逼利誘下,成了幫兇。
內鬼竟然真的潛伏在徐達身邊!而且牽扯到了京師的“大人物”!
吳銘心中寒意森森。他立刻將審訊結果寫成密奏,用八百里加急直送朱元璋御前。同時,他加強了宣府鎮的戒備和徐達的護衛,嚴防敵人狗急跳墻。
就在密使出發后不久,那名招認的醫官,竟在嚴密看管下,離奇中毒暴斃!顯然是滅口!這更加印證了背后黑手能量之大,觸角之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