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大亮,按察使司內卻無人有暇休息。吳銘帶來的物證和口供,如同投入滾油中的冷水,讓整個衙門徹底沸騰起來。
周按察使親自坐鎮,調集了司內所有經驗豐富的老吏和仵作。泥土和沙粒樣本被小心翼翼地鋪在白色瓷盤里,幾個老吏戴著眼鏡,仔細比對著一本本地方志、物產錄,甚至找來熟悉北平周邊地質的老農咨詢。
而那具從王府運回的、散發著惡臭的王登尸體,則被安置在后院一間僻靜的驗尸房內。經驗最豐富的仵作屏住呼吸,在吳銘的特別要求下(他提出了一些現代尸檢的粗略概念,如注意尸斑分布、僵硬程度與溫度環境的關系等),進行著極其細致的檢驗。
吳銘自己則坐鎮簽押房,聽著王伯關于審訊進展的匯報。
“伯爺,那個茶寮伙計扛不住了?!蓖醪吐暤?,眼中帶著一絲疲憊卻興奮的光,“用了點手段,他承認大概從去年開始,就受一個陌生人的錢財,在茶寮負責傳遞消息。每次都是對方將東西藏在指定位置,他再去取,然后交給下一個來接頭的人。他從未見過上線真容,只知道代號叫‘灰雀’,接頭暗號是點一壺茉莉香片,茶壺嘴朝向窗外。”
“灰雀……”吳銘默念著這個代號,“那個山貨販子呢?”
“嘴硬!是個老江湖,皮糙肉厚,尋常手段不管用。只咬死自己是老實買賣人,什么都不知道?!蓖醪櫭?。
“把他和那伙計分開關,讓那伙計‘無意中’聽到隔壁的審訊動靜,加大心理壓力?!眳倾懤渎暤溃傲硗?,查那山貨販子的底細,家人、生意、所有社會關系!我不信他沒有弱點?!?/p>
“是!”
王伯剛領命下去,外面就傳來了急促的腳步聲。一名老吏捧著幾個瓷盤,激動地跑了進來:“大人!大人!有發現了!”
吳銘霍然起身:“講!”
“您帶回來的泥土樣本,經過比對,其色澤、成分,與王府內任何地方的土壤皆不相同!”老吏喘著氣,“但是!卻與城南騾馬市附近、幾家大型車馬行后院用來墊地的特定黃土極為相似!那種土是從西山特定土坑拉來的,別處少見!”
“還有這沙粒!”另一名老吏接口,指著盤中那些亮晶晶的細小顆粒,“這不是普通的河沙,而是含有云母和少量鐵礦的石英砂!北平城內,只有城北‘永盛’鐵匠鋪和官營的兵仗局鑄造工坊附近,因為常年打磨鐵器,才會大量出現這種特有的金屬碎屑砂礫!”
騾馬市的車馬行?鐵匠鋪或兵仗局?
吳銘的心臟猛地一跳!這兩個地點,瞬間與他掌握的線索連接起來!
興隆車馬行就在騾馬市!而兵仗局……則與軍械制造、甚至可能與被克扣的軍需物資息息相關!
“王登靴底沾著車馬行的墊地土,身上又帶有兵仗局附近的特有砂礫……”吳銘眼中精光爆射,“他被害的第一現場,極有可能就在騾馬市某家車馬行,或者兵仗局附近!死后才被轉移棄尸王府!”
“立刻重點排查興隆車馬行及其周邊鋪戶!還有兵仗局左近所有可供藏匿尸體的場所!”吳銘立刻下令。
幾乎是同時,驗尸的仵作也帶來了初步結果:“大人,初步推斷,死亡時間約在四日前的深夜。頸部的勒痕特征顯示,兇手是從背后用類似弓弦或細韌鐵絲之類的工具下的手,力道極大,瞬間致命,應是慣犯。尸體在死后約六個時辰才被移動,投入井中時,尸僵已部分緩解,故形態扭曲……”
四日前深夜……這個時間點,恰好是吳銘剛從古北口返回北平、即將開始深入調查興隆車行和茶寮的時候!對方下手又快又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