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熙九年的春天,并未給大明沿海帶來多少暖意。新明持續不斷的襲擾如同附骨之疽,而朝廷應對失策帶來的惡果,正以一種更深刻的方式顯現。
登州府,原本因海禁而蕭條的城市,近來卻透著一股畸形的“繁榮”。市面上悄然出現了來自新明的優質布匹、精巧的玻璃器皿,甚至還有價比黃金的香料和藥物。流通的貨幣,除了官方鑄造、日益劣質的銅錢和寶鈔,一種成色極佳、雕刻著旭日東升圖案的銀元,開始在暗中大行其道,深受商賈乃至一些官吏的歡迎。這自然是新明“銀元攻勢”和走私渠道的成果。
陳千戶的叛變,如同一個危險的信號。盡管他行事謹慎,但麾下士兵手中偶爾出現的精良火銃,以及生活條件的明顯改善,終究引起了有心人的注意。登州衛指揮使張信,并非齊泰、黃子澄一黨,甚至對徐輝祖抱有同情,但他職責所在,對衛所內的異常動向不可能毫無察覺。
“陳雄近來,手頭闊綽了不少啊。”張信翻閱著近期的軍械損耗記錄,看似隨意地對身旁的副將說道,“他麾下那幾個小子,前幾日操演,用的火銃似乎也格外犀利?”
副將心中一凜,低聲道:“大人明察,陳千戶……或許是得了些海上的門路。如今朝廷糧餉時有拖欠,弟兄們也要養家糊口……”
“海上門路?”張信冷哼了一聲,放下文書,目光銳利地看向副將,“什么門路?通偽的門路嗎?!”
副將嚇得不敢再言。
張信站起身,走到窗邊,望著遠處灰蒙蒙的海面。他不是不懂變通的腐儒,深知底下將士的苦楚。朝廷的“禁海令”斷絕了沿海軍民的生路,卻又無法提供充足的補給,逼得人鋌而走險。陳雄的行為是叛逆,但其根源何在?他想到了戰死的徐輝祖,想到了朝中那些只會空談、逼死良將的文官,心中一股郁結之氣難以舒緩。
“傳令下去,”張信沉默良久,最終沉聲道,“加強各海口巡查,尤其是夜間。凡有形跡可疑、試圖與海上聯絡者,一律扣押審問!至于陳雄……暫且不要動他,嚴密監視,看看他背后到底是誰,又想做什么。”他選擇了暫時隱忍,既是為了放長線,也是存了一絲不愿對舊部同僚立刻下死手的復雜心緒。
然而,張信的謹慎,并沒能阻止風暴的醞釀。他關于登州衛異常情況的密奏,以及建議朝廷調整沿海策略、至少確保軍餉供應的文書,送達京師后,如同石沉大海。掌控朝局的齊泰、黃子澄等人,正忙于打壓異己、鞏固權力,對于這種“不合時宜”的奏報,直接留中不發。
得不到朝廷回應,地方上的困境依舊,甚至因為新明持續襲擾和朝廷的漠視而加劇。裂痕,在失望與怨恨中,無聲地擴大。
……
與此同時,新明啟明城,格物院深處。
一座巨大的、以特制涂油絲綢制成的氣囊,正被小心翼翼地充入加熱的空氣(早期蒙皮材料限制,尚無法使用更輕的氫氣)。氣囊下方,懸掛著一個藤條編織、覆蓋著蒙皮的吊籃,里面安裝著一臺經過極致輕量化改進的小型蒸汽機,驅動著木制的螺旋槳。這就是墨衍主持攻關的“飛艇”項目的第一個全尺寸驗證原型——“巡天一號”。
“陛下,氣囊升力計算無誤,蒸汽機運轉平穩,但輸出功率仍嫌不足,且穩定性……尚需大量測試。”墨衍向親自前來視察的吳峻匯報,臉上帶著疲憊與興奮交織的神色。
吳峻看著這個龐然大物在繩索的牽引下微微晃動,眼中閃爍著光芒。他深知,一旦這東西成功,將徹底改變偵察、通信乃至未來戰爭的模式。
“不夠快,就繼續改進!材料、動力、控制,所有環節,都需要突破!”吳峻斬釘截鐵,“需要什么資源,優先調配!墨卿,這是關乎我新明能否真正掌握制空權,乃至打破戰略僵局的關鍵!一年太久,朕希望,半年內,能看到它能穩定升空,并進行短途飛行!”
“臣……定當竭盡全力!”墨衍感到了巨大的壓力,但也充滿了使命感。
除了飛艇,格物院在其他領域也并未松懈。針對煤炭短缺,對呂宋褐煤的提質化研究取得進展;針對金屬材料,利用從朱棣處換來的鎢礦進行合金實驗的項目也已啟動。新明正在以驚人的速度,試圖將科技的潛力轉化為實實在在的國力,彌補地理和資源上的劣勢。
……
而在大明內部,新明“暗樁”的活動更加活躍和大膽。不再僅僅局限于散布傳言,開始有針對性地接觸那些對朱允炆政權不滿,或在徐輝祖事件后感到心寒的潛在盟友。
應天府,一處隱秘的宅院。
前軍都督僉事,曾深受朱標準信的李景隆(因嵊泗敗績被雪藏,心懷怨望),此刻正與一位自稱來自南方的“海商”密談。這位“海商”言談舉止不俗,對朝局見解犀利,更帶來了令人心動的東西——并非銀元,而是一份關于如何利用漕運節點,在關鍵時刻“影響”朝廷物資調運的詳細計劃副本,以及一個隱晦的承諾:若事有可為,新明愿支持“有德者”重整河山。
李景隆握著那份輕飄飄卻重如千鈞的紙,手微微顫抖。他知道這是在玩火,但被邊緣化的憤懣和對現狀的不滿,讓他難以拒絕這個誘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