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旨的余音仿佛還在細雨蒙蒙的揚州城上空回蕩,帶來的震撼卻已如同實質的沖擊波,席卷了每一個角落。
戴德儒、潘季馴如同死狗般被拖走,他們帶來的那些府衙差役、漕運兵丁、衛所官兵,此刻早已魂飛魄散,紛紛丟下兵器,跪伏在地,磕頭如搗蒜,祈求欽差大人饒命。
方才還劍拔弩張、一觸即發的圍困場面,頃刻間冰消瓦解。絕對的皇權面前,任何地方性的勢力勾結都顯得如此不堪一擊。
都察院左副都御史嚴震直面無表情,指揮著京營兵士迅速接管場面,清點俘虜,維持秩序。他帶來的不僅是圣旨,更是皇帝毫不掩飾的強力支持。
吳銘手持圣旨,站在館驛門前,雨水打濕了他的官袍,他卻渾然不覺。心中波瀾漸息,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沉甸甸的責任感和緊迫感。
陛下將揚州這個爛攤子直接扔給了他,暫代知府,總攬軍政,這是莫大的信任,也是前所未有的壓力。戴、潘雖倒,但他們留下的貪腐體系、盤根錯節的關系網、以及被掏空的府庫、積壓的公務、惶惶的人心,都需要他立刻著手處理。
“嚴大人。”吳銘轉向嚴震直,拱手道,“有勞大人及時趕到,穩定局勢。”
嚴震直回禮,語氣公事公辦:“吳大人客氣了,奉旨辦事而已。京營一衛人馬,暫留揚州,聽候吳大人調遣,助你穩定地方,推行新政。本官還需即刻前往蘇、松等府巡查,不便久留。”
他是都察院的人,負責巡查彈劾,并非地方官,此來主要是傳遞圣旨和震懾,不會直接干預地方政務。
“如此,多謝嚴大人。請大人代下官奏明陛下,臣定當竭盡全力,整肅揚州,以報圣恩。”吳銘道。
嚴震直點點頭,又低聲補充了一句:“陛下讓本官帶句話:江南之事,托付于卿。望卿勿負朕望,亦……好自為之。”
“臣,明白。”吳銘心中一凜。這是鼓勵,也是提醒,更是警告——事情辦好了,自有封賞;辦砸了,或者有了異心,下場恐怕比戴、潘更慘。
送走嚴震直,吳銘立刻投入了千頭萬緒的工作中。
第一件事,便是穩定人心。
他并未大肆株連,而是讓李千戶帶著京營兵士,只將戴、潘核心黨羽以及豐裕號等幾家證據確鑿的奸商頭目鎖拿收監。對于大多數被裹挾的下層官吏和兵丁,則宣布既往不咎(至少暫時),責令他們各回本職,安守崗位,戴罪立功。
同時,他以欽差兼代知府的名義,發布安民告示,宣布朝廷整肅吏治、清丈田畝、減輕良民負擔的決心,承諾市場交易照常,保障民生,嚴厲打壓任何趁亂滋事、哄抬物價的行為。
一系列組合拳下來,揚州城緊張恐慌的氣氛漸漸緩和,市面秩序開始恢復。
第二件事,清理府衙,掌控局面。
吳銘帶著王伯和幾名戶部帶來的精干吏員,直接進駐了揚州知府衙門。他第一時間查封了所有賬房、檔案庫,派兵看守。原府衙的官吏被全部集中起來,訓話之后,大部分留用,但所有公文出入必須經過吳銘帶來的人的審核。
那個藏著暗賬的秘密地窖被徹底清理,一箱箱的罪證被運回府衙,由孫、李二位博士帶領團隊,日夜不休地進行梳理、歸檔。這些不僅是定罪的證據,更是下一步清丈田畝、追繳贓款、理順稅賦的關鍵依據。
第三件事,也是最重要的事,便是著手清丈的準備工作。
吳銘深知,打倒幾個貪官只是開始,真正觸動江南利益根基、為國斂財興利的,是接下來的田畝清丈。他以知府名義,行文各縣,命令各縣即刻開始重新編造魚鱗圖冊的準備工作,并要求地方鄉紳、里甲積極配合,同時宣布將革除“淋尖踢斛”、“浮收折耗”等弊政,嚴格按朝廷定制征收稅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