旨意既下,吳銘便不再耽擱。伯爵府內短暫地忙碌起來,準備行裝,挑選隨行人員。王伯自然是首選,這位老兵經驗豐富,忠誠可靠,且對北方情況熟悉。此外,吳銘還從徐達暗中撥來的家將中挑選了四名身手矯健、沉默寡言的漢子充作護衛,又帶上了兩名機靈且識文斷字、曾在衙門幫閑的舊部負責文書瑣事。
徐妙錦則忙著為他打點衣物,北地苦寒,雖已入春,但邊鎮風沙依舊凜冽,皮裘、厚靴、防風面罩一應俱全。她又悄悄將一疊寶鈔和幾件小巧卻價值不菲的金玉飾物塞進行囊深處:“窮家富路,夫君在外,打點上下總需用度。”
吳銘心中溫暖,握住她的手:“放心,陛下既允我‘便宜行事’,這差事辦好了,自然不會少了開銷。你在京中,一切小心,若有急事,可通過岳父或太子妃遞消息。”
三日后,一切準備停當。吳銘入宮辭行。
武英殿內,朱元璋依舊伏案批閱奏章,頭也沒抬,只淡淡問了一句:“都準備好了?”
“回陛下,臣已準備妥當,即刻便可啟程。”吳銘躬身應答。
“嗯。”朱元璋扔下朱筆,靠向椅背,目光如電掃過吳銘,“北平那邊,情況復雜。布政使司那幫人,滑得像泥鰍。燕王府……哼,老四也不是個省油的燈。軍中的驕兵悍將,更是不好相與。咱讓你去,是讓你去查賬、整肅商事,不是讓你去惹是生非,更不是讓你去拉幫結派。明白嗎?”
這話里的警告意味十足。既要他做事,又要他把握好分寸,不能打破北平現有的脆弱平衡,更不能倒向任何一方,尤其是燕王。
“臣明白。”吳銘神色肅然,“臣此去,只依《大明律》和陛下旨意行事,秉公核查,厘清積弊。一應情由,皆如實奏報陛下圣裁。”
“很好。”朱元璋似乎滿意了他的態度,揮揮手,“去吧。差事辦好了,咱有賞。辦砸了……哼,你知道后果。”
“臣,定不負圣望!”吳銘叩首,退出了大殿。走出宮門,他才發現后背竟又出了一層細汗。每次面對這位洪武大帝,都像是在走鋼絲。
不再猶豫,吳銘一行人馬即刻啟程離京。
此次北上,與上次被“貶”時的心境果然大不相同。雖知前路艱險,但手握欽差權力,目標明確,反而激起了他的斗志。他仿佛又回到了現代,帶領著審計團隊奔赴某個分公司,進行一場艱苦卻充滿挑戰的盡職調查。
車隊出了京城,一路向北。春寒料峭,越往北走,景色越發蒼涼曠遠,與江南的繁華細膩形成鮮明對比。凜冽的寒風卷著塵土,撲面而來。
吳銘并未一味趕路,而是有意放慢了些速度。他讓負責文書的隨從提前預習從戶部、兵部調來的關于北平互市、軍需的舊檔摘要(雖不完整),自己則不時與王伯以及沿途驛丞、老兵交談,了解北地的風土人情、邊貿情況以及軍衛現狀。
信息碎片不斷匯入他的腦中,逐漸拼湊出北平之行的初步“項目背景”:
北平作為前元大都,本身就有一定的商業基礎,又是對抗北元的前線,軍需采購量巨大。官方互市時開時禁,但民間私下貿易從未斷絕,利益牽扯極深。布政使司、都指揮使司、燕王府三方都在其中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甚至可能本身就在參與分肥。賬目混亂、商稅流失、采購價虛高、以次充好……幾乎是公開的秘密。
“水果然很深。”吳銘坐在顛簸的馬車里,看著窗外荒涼的景色,手指無意識地在膝蓋上敲擊著,這是他思考時的習慣動作。“關鍵是要找到突破口……從哪里切入呢?”
直接查布政使司的總賬?必然阻力重重,且容易打草驚蛇。
從基層衛所的軍需接收記錄查起?工作量巨大,且容易被糊弄。
或許……可以從那些與官府和軍隊做生意的商人入手?尤其是那些既做官方生意,又搞私下貿易的“官商”?
他想起現代審計中常用的方法:追蹤資金流、核對實物、訪談關鍵供應商……
“王伯,”吳銘掀開車簾,對騎馬護衛在旁的老兵道,“到了北平地界,你想辦法,找幾個信得過的老兄弟,幫我摸摸幾家大商號的底,尤其是他們往哪些衙門、哪些衛所送貨送得最勤,掌柜的和哪些官員稱兄道弟。”
“明白,伯爺!”王伯沉聲應道。
十余日后,風塵仆仆的車隊終于抵達了北平城。
這座北方巨城,雖歷經戰火和朝代更迭,依舊透著一股雄渾滄桑的氣象。城墻高大厚重,街道寬闊,但行人面色多帶風霜,商業氣氛雖濃,卻隱隱有種緊張和粗獷的感覺,與南京的繁華錦繡截然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