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銘關于賦役改革的諫言,像一塊巨石投入深潭,激起的波瀾久久未能平息。雖然皇帝并未立即采納其核心建議,但“官紳一體當差納糧”這八個字,卻如同魔咒,深深刺痛了朝堂上絕大多數(shù)官員的神經(jīng)。
這已不是政見之爭,而是赤裸裸的階層利益之爭。吳銘的言論,在他們看來,無異于刨他們的祖墳,斷他們的財路,甚至是否定他們賴以超脫平民的特權地位。
仇恨在醞釀,氣氛日益緊張。吳銘能清晰地感覺到那無處不在的敵意和孤立。但他并未退縮,反而在后續(xù)討論具體政務時,更加執(zhí)著地強調效率、公平和民生導向,這在他那些心懷怨恨的同僚眼中,更是惺惺作態(tài),沽名釣譽。
沖突的爆發(fā),源于一場關于漕運損耗的爭論。
這日朝會,戶部奏報新一年漕糧運輸計劃,提及沿途損耗仍按舊例預算,數(shù)額巨大。
吳銘出列,提出異議:“陛下,漕運損耗歷年居高不下,其中雖有天災水患等因,然人禍——如押運官吏克扣、船夫舞弊、倉儲管理不善等——恐亦占據(jù)相當比例。臣以為,當嚴定考核,革新漕運管理章程,壓縮不必要開支,或將部分漕糧折銀運輸,以減少實物損耗,或將省下之銀錢,用于改善漕工待遇、修繕漕船,從根本上減少損耗之源。”
他這話,本是從項目管理角度提出的成本控制和流程優(yōu)化建議。
然而,在那些早已看他不順眼的官員聽來,這又是針對他們管轄領域和利益的指手畫腳!
一位都察院的老御史立刻跳了出來,厲聲道:“吳銘!你處處標新立異,莫非覺得滿朝文武皆是無能之輩,唯有你一人心系國事?漕運關乎京師命脈,沿用舊例乃為穩(wěn)妥!你動輒言改,萬一出了差池,漕糧不繼,京師震動,你擔待得起嗎?!”
另一位漕運系統(tǒng)出身的官員更是激動:“吳知事久在邊地、太醫(yī)署,于漕運艱辛知道多少?沿途河道情況復雜,氣候無常,損耗在所難免!我等兢兢業(yè)業(yè),尚且難保萬全,豈是你輕飄飄一句‘革新章程’就能解決的?你分明是站著說話不腰疼,嘩眾取寵!”
攻擊迅速從就事論事轉向人身攻擊。
吳銘強壓火氣,據(jù)理力爭:“下官并非否定諸位辛勞,正因知漕運艱辛,方欲尋思改進之法,既為朝廷省費,亦為漕工減負!若因循守舊,坐視巨量糧秣白白損耗,才是真正辜負陛下,辜負百姓!”
“巧言令色!你分明是借機攻訐同僚,抬高自己!”
“我看你是被陛下寵得忘了自己幾斤幾兩!”
“什么牛痘,什么特區(qū),不過是些奇技淫巧,僥幸成功,便真以為自己是治國之才了?”
言辭越來越激烈,越來越不堪入耳。幾個江南出身的官員,因吳銘之前“官紳一體”的言論和“特區(qū)”觸及了他們的家鄉(xiāng)利益,罵得尤其難聽,甚至帶上了地域攻擊和人身侮辱。
吳銘縱然再能忍,聽到這些毫無根據(jù)的污蔑和人身攻擊,血氣也涌了上來。尤其是對方辱及他的努力和成果,更讓他難以接受。
他猛地踏前一步,聲音因憤怒而微微顫抖:“諸位大人!議事便議事,何以惡言相向?下官所言所行,皆可擺在陽光下查驗!牛痘活人無數(shù),莫非是假?大同商稅微增,莫非是假?太子殿下身體漸安,莫非是假?爾等除了空談道德、抱殘守缺、黨同伐異,又可曾為這天下,為這百姓,做過幾件實實在在的事情?!”
這話如同點燃了炸藥桶的引信!
“狂妄小輩!”
“你說什么?!”
“打死這個諂媚幸進的小人!”
一名脾氣火爆的御史,年紀雖大,卻因極度憤怒,竟失去理智,沖上前來,揮起手中的笏板就朝吳銘砸來!
朝堂之上,官員動手?!
所有的人都驚呆了!
吳銘也沒想到對方竟然敢在御前動手,下意識地側身一躲。那笏板帶著風聲,擦著他的官帽掠過!
“保護吳大人!”與吳銘交好的一位勛貴武將驚呼一聲,下意識地上前一步想攔。
這一下,仿佛打開了潘多拉魔盒。
支持吳銘的少數(shù)務實派和部分武將,與那些激烈反對他的文官,頓時推搡叫罵起來。笏板、衣袖揮舞,場面瞬間失控!雖然沒人真敢動用拳腳往死里打,但推搡、拉扯、辱罵,已是將莊嚴的朝堂變成了市井斗毆之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