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衙內部的“管理優化”初見成效,至少讓吳銘手頭的工作有了清晰的脈絡和可調遣的人手。但他深知,坐在衙門里看報表、聽匯報,永遠無法真正了解邊地的實際情況。尤其是秋糧征收和流民安置這兩大難題,必須下沉到一線才能找到癥結。
于是,他換上一身半舊的棉布直裰,打扮得像個普通的讀書人或小吏,開始了他的“田野調查”。他沒讓太多人跟隨,只偶爾叫上一兩個對地方情況熟悉的戶房老吏或是他自己覺得還算得用的年輕書吏趙小乙。
第一站:城外的村落。
大同府周邊土地相對貧瘠,氣候寒冷,作物生長期短,產量本就不高。吳銘走訪了幾個村子,看到的多是面黃肌瘦的農夫和衣不蔽體的孩童。
他走進田間地頭,和正在收割黍米(一種耐寒的粗糧)的老農閑聊。
“老丈,今年收成如何?”
老農看著眼前稀稀拉拉的穗頭,嘆了口氣:“唉,能咋樣?就這點玩意,交了糧,剩下的也就剛夠糊口到開春,還得指望老天爺賞臉,冬天別太冷。”
“稅糧……重嗎?”吳銘小心地問。
老農警惕地看了看四周,壓低聲音:“重倒也說不上比往年更重,朝廷的額數是有定的。可是……”他欲言又止。
“可是什么?”
“可是……損耗大啊!”老農終于忍不住抱怨,“糧食從地里收到場上,要損耗;晾曬脫粒,要損耗;運到官倉,一路顛簸,更要損耗!這些損耗,最后都得攤到俺們頭上!一百斤糧,最后能按八十斤算俺們繳足,就算碰上青天大老爺了!”
吳銘心里一沉。「運輸和倉儲損耗,這是個大問題。但其中有多少是自然損耗,多少是人為的‘漂沒’?」
他又問:“除了稅糧,可還有其他攤派?”
老農臉色更苦了:“怎么沒有?衛所的軍爺們下來催糧,腳錢辛苦錢總要給些吧?官府修橋補路,要出夫役吧?有時候還得攤派些草料、柴火……林林總總,加起來也不少哩!”
吳銘默默記下。「正稅之外的隱性負擔,可能比正稅更壓垮農民。」
第二站:官倉和運輸路線。
吳銘去看了府城附近的官倉。倉廩看上去還算整齊,但管理顯然有問題。他發現入庫糧食計量工具不統一,甚至有明顯的誤差;倉儲條件簡陋,防潮防鼠措施不足;看守倉廩的倉夫老弱居多,精神萎靡。
他還沿著主要的運糧道路走了一段。道路坑洼不平,遇到雨天必然泥濘難行。運糧多用牛車、騾車,效率低下,顛簸確實會導致灑落和損耗。
「基礎設施落后,管理粗放,這是客觀困難。但也是可以改進的。」吳銘琢磨著,「統一度量衡,改善倉儲,整修道路,或許能減少一部分損耗。」
第三站:流民聚集點。
大同以北戰亂更多,時常有不堪韃靼騷擾或活不下去的百姓南逃而來,聚集在城郊一些臨時搭建的窩棚里。吳銘看到的情景觸目驚心:男女老少面有菜色,衣衫襤褸,擠在低矮潮濕的窩棚里,眼神麻木絕望。府衙雖設了粥棚,但那清可見底的稀粥,顯然只能吊著命。
他找到一個看起來像是讀過幾天書的老者詢問。
“老人家,從何處來?為何南遷?”
老者咳嗽著,斷斷續續地說:“從豐州那邊逃來的……韃子來了好幾次,搶糧搶牲口,還抓人……實在活不下去了……聽說大同這邊有朝廷賑濟,就拖家帶口過來了……”
“府衙可曾安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