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月跪著回頭看,突如其來的刺眼銀光令她不由抬手遮擋,門口閃電光里立著個高大的剪影,她瞇著的眼睛依稀對上他射來的視線,仿佛焦急。
“殿、殿下。”金素棉驚愣在原地,一時竟不知下跪行禮。
哐啷,弘凌粗魯地推開剩下半扇殿門。金素棉應聲一抖,才回神跌跪在地上,弱聲說了句“叩見太子殿下”,向來的端正優雅的臉蛋兒裂出幾許慌亂。
錦月這才確定是弘凌,不由雙拳緊握,冷汗涔涔。
弘凌緩緩走進來,一步一個濕腳印,立時殿中響起因為害怕而短促呼吸的窸窣聲。
掃了一眼地上那雙端著刑戒托盤發抖的青袍太監,弘凌抿唇一語不發,掃了一眼跪在地上楚楚可憐看他的金素棉身上,卻是對錦月說——
“出去!”
兩字冷厲比驚雷,錦月渾身一震,忙提起裙裾逃出門,也顧不得大雨如瓢潑,一口氣跑到云石廣場中央才停下來。
驚魂未定,吁吁喘著氣。
方才只是驚鴻一瞥,現在弘凌渾身濕透的模樣卻越發清晰地印在錦月腦海里。錦月捂著驚魂未定的心口回頭看椒泰殿門口——黑洞洞的兩扇門大開著,依舊還讓人心慌的厲害。
那門口閃過侍女的影子,門一聲綿長的吱嘎聲,緊緊關上了。
閃電銀光中的那個擔心的眼神,是她看錯,還是真的,那一聲憤怒的“出去”,有是否是弘凌認定她背地跑太皇太后宮,是做背叛他的事呢?
皇宮里的權力紛爭牽連天下歸屬,血腥殘酷,這里沒有什么情是可以永恒不變,可以信任的。
若自己阻擋了他的宏圖偉業,是否也會被除去?
錦月想不出答案,收回思緒,不敢久留,本想直接回念月殿,可思及太皇太后有懿旨,若違抗恐怕要受責難,便咬牙去了尚陽宮。
上回從康壽殿領了命之后,方明亮公公便從宮門拿了尚陽宮大門的鑰匙給她。錦月開了門,踏入廢棄五年的尚陽宮。雖庭院偶有雜草,卻基本還是整齊如舊,應當定期有人清掃。
這不是她第一次來這里了,從前弘允帶她溜進宮來過,猶記那日尚陽宮金碧輝煌,所有人見著弘允無不跪拜,他抬手讓奴才們起身,舉手投足有著天家皇子獨有的尊貴氣質。
他喜歡穿深色的衣裳,上頭繡著團金云紋,有一頭又長又烏黑的頭發,腰間玉帶一束,頭發上戴著嫡皇子才能戴的東珠玉冠,走到哪里,都有宮女悄悄側目看他。
他就像太陽,可以照耀一切,只要是她想要的,喜歡的,他都能弄來給她。錦月一盞一盞地點亮燭火,寢殿立刻暈起亮光。
桌椅擺設還是如舊,東西也沒有收。可見皇宮里的人確實很思念他。書架、寶瓶、墨寶,一一陳列,只是紙張微微泛黃,可見已經擺了很久了。
案上放著一沓宣紙,用紅珊瑚石押著。錦月移開紅珊瑚石,一張張翻開,是弘允所寫的奏章,講的是淮水的洪災,字跡蒼勁有力,整整齊齊。
看到最后一張,錦月卻一頓,片刻眸中閃爍了淚光……
這是一幅女子的肖像,畫上女子綾羅錦緞、翡翠金釵,南珠北玉也不過淪為她腳下木屐上鑲嵌的踏腳石頭,她笑意盈盈、春風得意,俏生生得活臨活現。
一旁提了幾個字,“畫中仙子”,又被一劃,寫作“吾心日月”,落款寫著“長熙,征慶三年春”。
從未想過會通過這樣的方式再次看見昔日的自己,錦月猝不及防,無論是畫中那些曾經熟悉的衣飾,還是“吾心日月”四字的表白。
一陣冷風從門口灌進來,錦月打了個冷噤,擦去眼角的淚水,收拾好,離開弘允留下的氣息,退出尚陽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