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綠影想起來:“對了小姐,小黎公子暗藏在祁陽侯府,可找到師傅教讀書了?”
“哥哥信中說的正是此事,雖說現在行蹤需要保密,但六七歲的孩子正是啟蒙培養學習興趣的時候。哥哥信中說給小黎暗找了個學富五車的老師,解惑授業。”
思及小黎暫時安全,錦月心中稍安,只是信中尉遲飛羽口吻驚喜,說那老師非一般人物,且是塞北的口音,不是京師中人。
等解禁令一解,她要去看看是個什么人物。
發落皇后和尚陽宮的圣旨下來時,正是五月底夏至那天。
包圍尚陽宮一月的羽林衛總算退去,錦月吱嘎推開塵封數十日的門,由周綠影扶著踏出昭珮殿。
看見那青天白日、聞到那花草芳菲、聽見那蟬鳴嘶嘶,恍若隔世。
錦月出來后的第一件事便是趕往承云殿,一個月沒有出屋子走路、沒有曬到日光,錦月走得急,竟如初學走路的孩子般,腳步有些趔趄狼狽。
“小姐慢著些,慢著些。”周綠影勸道。
錦月目不轉睛看著矮樹林后承云殿的宮闕犄角:“弘允哥哥從小眾心捧月,多么高貴自傲的人,被囚禁一月是從沒有過的,對他簡直是奇恥大辱,想到這兒我就擔心得一刻不敢停,只恨不能立刻飛過去一看究竟。”
承云殿還是如一個月前一樣,但細看,又不一樣了。
從前承云殿角落都一塵不染,而現在,回廊、小路落著塵埃和雜草,墻垣、檐下布了蛛網,連瓦當上的福壽圖案都上了青苔。主子被囚禁,奴才們亦無心、無力打掃殿閣了。
錦月到來時宣讀完皇帝圣旨的楊公公楊桂安,正帶人撤離。
楊桂安帶著一隊內監自正殿出來,對面相逢楊桂安斜瞥了眼錦月,竟也沒有問安行禮。
周綠影瞧著那倨傲的青袍高帽背影,咬著牙低聲:“小姐說得是,這真是‘才開始’。瞧這眼高于頂的閹人,從前見小姐哪一回不是跪得下巴都要貼地上,這回眼睛全長頭頂了。”
錦月掃了眼楊桂安一行,青袍黑高帽是太監的裝束,此刻她忽覺這模樣像足閻羅王身邊的小鬼,宮里多少賜死的旨意、主子們腌臜的手段,都是他們來做。
“影姑,往后在外頭這樣的話你要少說,今時不同往日,必須極盡小心,不能為太子惹來麻煩。”錦月道。
周綠影才警覺,歉疚頷首,她隨錦月嫁入尚陽宮,彼時弘允母子正權勢如日中天,她習慣了那處事方式,一時疏忽了。
錦月急切地步步踏上承云殿的石階,才不過十數個臺階竟爬得她氣喘吁吁。
她從殿門見里頭弘允正由貼身內監伺候著穿太子袍服,他清瘦了些,顯得雙眼更大、更黑了,仿佛浸潤在冰水潭里的黑鵝卵石,從靈魂里閃爍出不屈、堅定的光華,人也顯得更精神,清俊非常。
他和承云殿一樣,乍看沒變,細看卻有些不同了。
仿佛,冷了一些,錦月心說。
“弘允哥哥!”
弘允循聲抬頭,目光觸及錦月略略閃爍,只他的優雅和從容是二十多年從小養成,并非刻意為之,是以等內監將衣裳穿好才急切過來將錦月揉進懷里,啞聲問:“受苦了嗎?”
錦月搖頭。“比起在暴室中所受的苦楚,這點根本算不得什么。”
“我知道你在安慰我,被關一個月,日光也不得見,就是棉被都生霉了,何況活生生的人。”弘允低聲道,“是我讓你受了苦,對不起,錦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