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嗯了一聲,但看宮門前泥水橫流臟亂破敗,和棲鳳臺的金碧輝煌不能相比,心中莫名不暢快,唇蠕了蠕又不知道說什么。
是啊,事到如今,什么都不必說、不能說了。
李貴小心觀察了皇帝的神色,諂媚道:“皇上仁慈,廢后毒殺瑤華皇后和太皇太后,犯下滔天大罪還能得全尸,已是陛下大大的恩賜了,何況陛下還沒有動太子,廢后已是愧對陛下。”
聽聞此,皇帝斂眉冷下臉。“對,你說得是。”
是,是恩賜了,他不是“不必”、“不能”,而是他“不需要”說。
此時楊桂安出來,一行宮人簇擁著皇帝的鑾駕入冷宮。
塵封的殿門驟然迎來了光亮和人影,皇帝入殿才見殿中地上怕這個人鬼莫辨的女人,蓬頭垢面趴在地上。
李貴搶聲斥道:“大膽廢后,陛下圣旨令你收拾儀容,你卻抗旨不遵陋面相對,欺君罔上,該當何罪!”
楊公公不悅的瞟了眼李貴,李貴才奄奄住口。
姜瑤蘭恍恍惚惚抬起臉來,她已哭瞎了眼睛,狼狽卻不低頭求饒,冷冷笑了聲:“臣妾身殘,無手可梳妝。”
姜瑤蘭眼睛明明不能視物,卻似能看見皇帝一般,一下就找到了皇帝的方向。或許是對于深愛過的男人,早已不需要眼睛,憑著他呼吸和腳步的節(jié)拍,就能覺察他的所在。
畢竟,愛這個東西,一旦深了,便可入骨入髓。
皇帝抬了抬手,讓閑雜人等都下去了。
小太監(jiān)輕聲問:“皇上,這金剪白綾和鴆酒……諾。”他依皇帝的眼色放在地上,屋中沒有長幾可放物品。
姜瑤蘭聽見剪子摩擦的清脆聲,冷笑連連,卻不知笑誰。
皇帝見她如此,又恨又有些莫名的糾葛。“你毒殺瑤華,又害死太皇太后,罪惡滔天萬死不足惜。朕準你全尸而死,算是對你后宮操勞多年的恩賜。”
“臣妾謝皇上恩寵眷顧!”
姜瑤蘭言不由衷道,說話都有些懶懶不想理會。皇帝不知道自己還不走是為什么,只是,莫名就想多留一會兒,這輩子除了將眼前這個女人當做姜瑤華的時候,他從未想主動留下過。
“朕這些日子想了很多,其實,朕不恨你。畢竟你為朕和朕的子嗣付出了二十多年,朕知道你也有付出。”
“陛下不恨,可是臣妾恨,臣妾對陛下,恨之入骨!”
姜瑤蘭咬牙切齒道,可是沒有雙手可以鉆緊拳頭,也沒有雙眼可以怒瞪發(fā)泄,一腔恨、一輩子的怨,郁積在胸口發(fā)泄不出,比死更難受。
姜瑤蘭話不多,向來溫順得逆來順受,從未這樣猙獰過,皇帝一時怔怔動容,他身體孱弱承受不住,猛烈咳嗽起來,連喘氣都困難。
皇帝難受之余,卻見地上爬著的那丑陋的殘疾女人,眉目露出了擔憂,那雙柳葉似的細眉皺攏,有了皺紋,不再如年輕時那樣美麗動人,卻仿佛有一些東西從未改變,他卻至這一刻,才看明了。
咳嗽聲止,殿中凝結(jié)無聲。皇帝與廢后誰都沒說話。
許久,皇帝道:“金剪,白綾,鴆酒,朕準你選一個上路。”
兩行淚從眼角落下,姜瑤蘭平靜道:“自在姜府臣妾開始思慕陛下,便悄悄為陛下縫衣納鞋,二十幾年下來手上都磨了一層薄繭。今日,陛下就用金剪,剪斷臣妾這條死不足惜的性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