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抵是放心不下唯一的孫子,老人說了很久,把想說的話說盡,才漸漸安靜下來,閉眼的時候表情平靜且安詳。
屋外稀稀疏疏的雪終于停了,這場十年難遇的冷冬也隨著老人的去世終于結束。
喪事辦的不算隆重,一來曲家人丁單薄,前來吊唁的除了少數幾個遠親,就是原身父親從前的生意伙伴。
原身父親也去世一年多了,人走茶涼,來吊唁的人并不多。
二來這個冬天連續下了四個月大雪,整個縣城壓垮不少房子,死了無數人,房子僥幸沒壓垮的,也凍死餓死不少人,家有余錢的人,多少都會為逝者辦場簡單的喪事。
城里的喪葬店生意火爆,香蠟紙錢供不應求,棺材更是買都買不著。
好在原身父親在世時為祖父請了壽棺,才勉強讓老人躺進棺材下了葬。
曲花間沒頭沒緒的忙完了喪禮,家里卻還有一堆事等著他。
最重要的事,莫過于買糧。
曲家世代經商,家中有良田千畝,縣城里商鋪十幾間,府里仆役二十人,按理說哪怕家主過世,無人掙錢也不至于挨餓。
可他們所在的青岱縣去年遭遇大旱,整個上半年一場雨沒下,橫貫青岱的大河清江水位下降了十幾米,全縣莊稼近乎顆粒無收。
曲家的幾個田莊都挨著清江,靠人力挑水澆地勉強保住了兩百多畝的收成,其他不靠江的莊子幾乎絕收。
秋收之前曲老見勢不對便遣散了三十多個活契的仆役,只留下了二十個家生子。
曲家的田莊是租給佃農打理的,佃租是十取四,平時刨去交給官府的三成田稅,剩下的糧食供全府上下吃用,還能賣出去許多。
去年年景不好,曲老便讓幾個莊子的佃農集中伺候一個莊子的田,總算收了差不多五萬斤糧食。
好在遭逢大災,平時不做人的朝廷雖沒有賑災,但好歹減了稅,三成糧稅改為一成。
但這一成糧稅是按豐收年的產量來算,曲家這千畝地,只保住兩百多畝的產量,卻要交千畝的稅。
鄰河的良田豐年畝產二百三十斤左右,去年畝產堪堪兩百斤,光稅就要交掉一半的收成。
曲家平時對佃農十分和善,別家佃租都是十取五,曲家只取四,所以交上來的租子不夠交稅,佃農們自發湊了三千多斤糧食送到曲家補夠了稅。
曲老感動不已,也向佃農們承諾,哪怕砸鍋賣鐵,他曲家的佃農也絕不能餓死一個。
可惜曲老托了不少人打聽,這場大旱席卷冀、幽、并、司、兗、青六州,幾乎覆蓋半個周朝,旱情輕重不一,但無一例外,這些地方都買不到糧。
短短四個月過去,百姓家中余糧吃完,又遭逢冷冬,凍死餓死的人不計其數,一時間百姓怨聲載道,哀鴻遍野。
眼下的局勢,便只能散盡家財,往南去徐豫兩州,或是再往南,去揚州碰碰運氣。
今年既然有雪,至少春耕是沒有問題,只要買夠足夠撐到秋收的糧食,便算是度過了這場危機。
曲花間為祖父守靈七日,時至正月十四,天氣迅速回暖,屋外冰天雪地隱隱有化凍的趨勢。
曲老墳冢立好,他回家倒頭便睡,睡到十五日頭高掛,這才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