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枚星靈碎片的輝光,是順著指腹紋路滲進肌理的。起初像初春融雪滴落寒潭,帶著點微不可察的涼,觸到沈靜姝那早已干涸如裂土的經脈時,卻驟然化作暖潤的玉髓,順著血脈汩汩淌開。每一寸被浸潤的地方,都在發出細微的、類似枯木逢春的輕響——那是她瀕臨崩解的神魂,在這源自星靈王族的古老力量中,重新編織起斷裂的光絲。
可這暖意終究帶著脆弱的鋒芒。她能清晰地感覺到,那團在丹田深處盤踞的古神核心,正被這星輝驚擾得躁動不安。它像一頭蟄伏了萬古的冰螭,每一次翻身都帶著暴戾的死寂之氣,與星靈碎片的純凈力量撞在一起,在她四肢百骸間掀起無聲的驚濤。經脈被兩股力量反復撕扯,疼得她指尖泛白,額角滲出細密的冷汗,可比起先前那無休止拖拽她意識墜入深淵的黑暗,這點痛竟成了可感知的“活著”的證明。
那片曾將她徹底吞噬的黑暗,此刻正被星輝撐出一道裂隙。光從裂隙中漏下來,照亮了她混沌的思緒,也讓那些瀕臨潰散的謀算,重新在腦海中凝聚成形。她靠在鋪著云紋錦墊的引枕上,緩緩解開領口的玉扣——領口的珍珠刺繡硌得她脖頸發緊,方才強撐著處理奏報時,竟沒察覺這細微的不適。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掌心那枚碎片,溫潤的光暈透過指縫,在她蒼白的腕間投下細碎的星斑,像極了曦兒幼時畫在她手背上的點點墨跡。
殿外的銅壺滴漏敲過三響,廊下的宮燈被夜風推得輕輕晃動,光影在金磚上流淌,恍若細碎的星河。乾元殿內靜得能聽見香爐里松煙燃燒的“噼啪”聲,蕭逸塵的青衫下擺沾著點風塵,顯然是剛從星閣趕來;秦岳的盔甲還沒來得及卸下,肩甲上沾著西南瘴氣染出的暗綠色污漬,腰間的佩劍未出鞘,卻帶著揮之不去的肅殺。兩人垂首肅立在丹陛之下,靴底與金磚相觸,沒有半分多余的聲響。
“落魂淵的星靈遺民,”沈靜姝的聲音打破了寂靜,帶著久病后的沙啞,卻像浸過寒泉的鋼針,字字都扎得扎實,“是友,卻未必是善類。”她頓了頓,咳嗽了兩聲,指尖下意識地按住胸口——那里的疼痛又隱隱翻涌上來,星靈碎片的光在掌心亮了亮,才將那股窒悶壓下去。“萬載光陰足以改變太多事,他們守著碎片等王血,是使命,也可能是枷鎖。那個夜長老,看曦兒的眼神,可不是只盼著王族血脈回歸那么簡單。”
蕭逸塵抬了抬眼,目光掃過陛下指尖那枚不斷散發光暈的碎片——星閣典籍中記載的星靈圣物,竟真的以這樣鮮活的姿態重見天日。他躬身道:“陛下明鑒。星靈遺民隱匿萬年,突然現世便直言感應到王血召喚,其心難測。尤其是那位守陵人,屬下派人查探過,他周身的能量波動,與古神遺跡中的暗紋竟有幾分相似。”
“相似不代表同源。”沈靜姝輕輕搖頭,掌心的碎片被她攥得緊了些,“眼下我們與他們,是一根繩上的螞蚱。他們要曦兒的王血正統來穩固族群,朕要他們手里的星靈古籍,要他們知道的那些關于古神、關于碎片的秘辛。”她的目光掠過殿外沉沉的夜色,像是能穿透宮墻,直抵那片瘴雨蠻煙的西南之地,“互有所求,方能相安。至于他們藏著的心思,慢慢看便是。”
話音剛落,她忽然轉向秦岳,語氣里添了幾分果決:“黑水峒到落魂淵的所有路徑,都給朕盯緊了。讓暗衛換上商隊的粗布衣衫,或是獵戶的獸皮襖,把那些山洞、密林、瘴氣谷都搜遍。哪怕是一只可疑的飛鳥,也要查清楚它的去向。”她頓了頓,指尖在扶手上輕輕敲擊,“‘織網者’既然能找到星靈遺民的蹤跡,就絕不會善罷甘休。朕要知道,他們下一步要動的,是哪顆棋子。”
秦岳單膝跪地,盔甲與金磚相撞發出沉悶的聲響:“末將領命!三日之內,西南所有要道都會有我們的人。”他抬起頭時,能清楚地看見陛下眼底的紅血絲——那是神魂受損的征兆,可那雙眼睛里的光芒,卻比任何時候都要明亮。
“蕭逸塵,”沈靜姝的目光重新落回蕭逸塵身上,“星閣的古籍都翻透了嗎?”
“回陛下,已命弟子連夜校勘,關于星靈族力量運轉的記載,已整理出三卷。”蕭逸塵從袖中取出一卷用桑皮紙裝訂的冊子,由內侍呈了上去,“只是古神核心的力量太過詭異,其本質是規則的扭曲,星靈碎片的凈化之力雖能壓制,卻無法根除。”
“不急。”沈靜姝接過冊子,指尖劃過泛黃的紙頁——紙上的星靈文字帶著淡淡的熒光,是蕭逸塵用星力拓印上去的,“讓星閣的弟子試著將碎片力量注入星陣,看看能否模擬出星靈族的凈化儀式。另外,派個穩妥的人去落魂淵,以曦兒的名義給夜長老送些賞賜——就送朕當年陪嫁的那套月魄珠釵,曦兒說過,夜長老的孫女喜歡這些亮閃閃的物件。”
蕭逸塵心中一動,躬身應下:“臣明白,這是要與星靈遺民建立聯系。只是曦公主殿下那邊……”他話未說完,便看見陛下眼中的鋒芒瞬間柔和了許多,像被星輝浸潤過的玉石,連沙啞的嗓音都添了幾分溫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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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到曦兒,沈靜姝的指尖停在了冊子上“王血傳承”四個字上。那四個字是用朱砂寫的,刺得她眼睛發疼。曦兒才七歲,前幾日還抱著她的脖子,吵著要去御花園摘新開的木芙蓉,怎么能讓她知道,自己身上流淌的不是普通的皇室血脈,而是背負著整個星靈族存亡的宿命?
“暫且瞞著她。”沈靜姝的聲音輕了些,“就說這碎片是能幫娘親治病的‘星星石頭’,她要是好奇,便讓她摸一摸——星靈血脈的共鳴,本就該順其自然。”她想起昨日曦兒偷偷溜進寢殿,小手捧著她的臉,用軟乎乎的指尖擦去她唇角的血跡,奶聲奶氣地說“娘親要快點好起來”,心口就像被星靈碎片的光暖透了,連古神核心的暴戾都收斂了幾分。
蕭逸塵與秦岳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了然。陛下一生殺伐決斷,唯獨在曦公主面前,才會卸下所有的鋒芒。秦岳剛要開口請辭,卻聽見陛下又補了一句:“周顯的案子,繼續查,但要慢。”
“慢?”秦岳愣了愣——周顯是東南布政使,貪墨軍餉一案牽扯甚廣,陛下先前還命他加急徹查,怎么突然改了口風?
“對,慢。”沈靜姝端起內侍遞來的參茶,茶盞的溫度透過薄瓷傳到手心,暖得她舒服了些,“故意放出風聲,說朕被東南的世家掣肘,案子查不下去。”她輕輕吹了吹茶沫,目光里閃過一絲冷冽,“那些藏在暗處的人,總想著等朕病弱時跳出來。朕倒要看看,這把火能燒出多少牛鬼蛇神。”
丹陛之下的兩人齊齊躬身:“陛下圣明。”他們知道,陛下這是要以自身為餌,釣出那些潛伏在朝堂內外的暗線。蕭逸塵的星閣負責監察輿情,秦岳的禁軍掌控京畿防務,一暗一明,早已布下天羅地網,只等獵物入局。
兩人告退時,廊下的宮燈已被點亮了數十盞,橘黃色的光順著殿門鋪進來,在沈靜姝的裙裾上投下長長的影子。她重新將那枚碎片貼在眉心,星輝順著眉心的穴位滲進去,與體內的古神力量再次碰撞。這一次,她沒有閉眼,而是清晰地“看見”兩股力量在經脈中交織——星輝是流動的金,古神之力是凝滯的黑,它們像兩條纏斗的龍,每一次相觸都讓她疼得渾身顫抖,卻也讓她對這兩種力量的掌控,多了一分了然。
而此時,京畿百里之外的一座別莊里,夜色正將整座園子裹得嚴嚴實實。這座隸屬于定遠侯府的莊園平日里鮮有人至,只偶爾有幾個仆役來打掃,誰也不會想到,莊園深處的假山之下,竟藏著一間深達三丈的密室。
密室里點著三盞牛油燈,昏黃的光線下,四張臉隱在陰影里,只有偶爾晃動的燭火,能照亮他們眼中翻涌的貪婪與恐懼。地上鋪著厚厚的氈毯,卻依舊擋不住地下傳來的濕冷,角落里的銅盆里積著半盆灰燼,散發出嗆人的煙火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