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元殿的死寂被一聲破鑼般的咳嗽劈裂。沈靜姝猛地側翻,胸腔里翻涌的濁氣裹挾著淤血噴薄而出——那血絕非尋常殷紅,而是暗沉如陳年墨錠,粘稠得能拉出細韌的絲,濺在明黃色錦褥上,瞬間暈開幾朵妖異的墨梅,邊緣還泛著極淡的黑氣。守在殿角的太醫腿一軟撞翻藥碗,青瓷碎裂聲里,內侍們的指尖都在發抖,卻被沈靜姝抬起的手硬生生釘在原地。
她倚著引枕喘息,每一次呼吸都帶著鐵銹味的灼痛,額前冷汗匯成細流,順著顴骨滑進衣領,可那雙深陷的眼窩卻驟然亮起——不是病態的潮紅,是灰燼下攢動的寒星,比殿外的月光更刺人。指節因用力撐著床沿而泛白,連腕間淡青的血管都繃成了琴弦,可她的聲音竟比先前穩了半分:“退下?!?/p>
這口淤血原是堵在心脈的“毒栓”。蕭逸塵帶來的星靈秘辛像枚燒紅的針,刺破了識海的混沌,反倒讓她借著嘔血的力道沖開了淤塞。經脈里的冰針穿刺感仍在,古神核心與星靈之力的拉鋸更是震得神魂發顫,但那股拖拽意識下墜的黑暗潮水,終究退了寸許。她終于在亂流里踩住了一塊礁石,哪怕腳下仍是萬丈深淵。
“水?!彼暮韲迪癖簧凹埬ミ^,每一個字都刮得生疼。
內侍跪捧著玉盞上前,沈靜姝的指尖剛觸到冰涼的器壁,便猛地縮了縮——那寒意竟讓她想起北境冰川的星舟殘骸。她仰頭飲下,溫水滑過灼痛的喉管,卻在入腹時化作一縷微光,讓渙散的神思聚攏了些。雙眼輕闔的剎那,識海里模糊的牽引感愈發清晰,卻仍像隔了層蒙塵的琉璃,只能望見西南瘴癘地的氤氳、東海孤島的霧影,還有帝都深處一點若有若無的光。
范圍太大了。若找不到更精確的坐標,搜尋不過是海底撈針。沈靜姝的指尖在龍榻扶手上無意識地摩挲,那里刻著先帝親繪的星紋,忽然想起晨曦閣里那個攥著玉佩的小小身影——血脈里的羈絆陡然發燙,她將僅剩的精神力凝成一縷銀線,輕飄飄遞向晨曦閣的方向。不是傳訊,是瀕死者向同脈發出的叩求。
幾乎是同一瞬,晨曦閣的沈曦猛地彈坐起來。
眉心的暗金紋路燙得像火炭,比昨夜夢中的星海更灼熱。那股“拉扯感”從心口鉆出來,帶著娘親獨有的、清苦的藥香,讓她鼻尖一酸。小手攥著璃龍佩貼在臉頰,玉佩的溫潤突然變得滾燙,龍紋凹痕里似乎有什么東西在蘇醒?!澳镉H……”她呢喃著,鬼使神差地將玉佩按向眉心。
嗡——
低沉的龍吟在玉佩里炸開,不是用耳朵聽見,是震在骨血里的共鳴。暗金色光華從龍紋里淌出來,不是刺目的強光,是流動的水銀,順著沈曦的指尖爬遍全身,又穿透晨曦閣的八重守護陣法——那些原本泛著冷光的符文,竟在觸到這光華時溫順地蜷縮起來,如同臣子覲見帝王。光華穿破宮墻的青磚,繞過乾元殿濃郁的藥氣,精準地罩住了龍榻上的沈靜姝。
沈靜姝渾身劇顫,指節狠狠摳進掌心。
體內的古神核心發出無聲的尖嘯,那股能蝕骨的黑暗之力,竟在暗金光華里像遇火的冰雪般消融,侵蝕之勢硬生生退了三成!更讓她心神巨震的是,識海里的模糊星圖驟然清晰——先前朦朧的光區碎成數十個光點,有的亮如晨星,有的暗似殘燭,在帝國疆域的輪廓上閃爍。西南鎖定在滇州迷霧林,東海落在蓬萊余島,而帝都那點光,竟穩穩停在宗正寺檔案庫的方位!
那地方藏著皇室所有秘辛,歷代宗室的生辰八字、封爵記錄,甚至被廢黜者的罪證都鎖在金匱里,誰能想到星靈碎片會藏在那里?沈靜姝來不及細想,目光掃過床沿的藥碗——殘余的藥汁還冒著淡白的熱氣。她探出手,指尖蘸著藥汁在素絹上疾書,指甲因用力而斷裂,滲出的血珠混著藥汁,在絹上畫出歪扭卻精準的光點標記。
“傳……蕭逸塵、秦岳……”她寫完最后一筆,素絹從無力的指間滑落,聲音輕得像飄雪,卻帶著斬釘截鐵的急迫。
半柱香后,蕭逸塵的玄色袍角先掃過殿門。他一眼望見錦褥上的墨色血梅,心猛地一沉,再看沈靜姝眸中的寒星,又驟然提起——直到目光落在素絹上的光點,尤其是宗正寺那個標記,瞳孔驟然收縮。秦岳緊隨其后,甲胄上還沾著夜露,見陛下雖面色慘白,卻已能清晰指令,當即按劍躬身。
“按圖索驥?!鄙蜢o姝的視線在兩人臉上掃過,帶著冰棱般的銳利,“宗正寺那邊,調星閣暗衛喬裝史官,動靜不能驚動任何人。外松內緊的規矩,不必朕再重申?!?/p>
“臣遵旨!”蕭逸塵雙手捧過素絹,指尖觸到藥汁的余溫,忽然想起璃龍佩的異動,心頭已有了數。
秦岳雖不知光點為何物,卻從陛下與閣主的神色里嗅出了生死攸關的氣息:“星寰軍已在城外待命,臣親自帶隊查訪滇州與東海?!?/p>
“等等?!鄙蜢o姝忽然開口,聲音里添了絲不易察覺的沙啞,“璃龍佩需秘查來歷,或許與星靈族同源。還有曦兒……”她頓了頓,眸光柔和了一瞬,隨即又覆上寒霜,“加派三重星陣,除了你們二人,誰踏進一步,格殺勿論?!?/p>
兩人領命離去時,殿外的風雪已停。燭火搖曳中,沈靜姝望著素絹上宗正寺的標記,忽然想起先帝曾說過,宗人府(宗正寺前身)的地下密道連通皇陵——那被污染的皇陵,與南境的幽暗流光,與此刻的星靈碎片,竟像一張無形的網,將整個帝國纏在中央。
她閉上眼,感受著體內暫時平衡的力量——古神核心在暗金光華里蟄伏,星靈之力順著血脈緩緩流淌,可這平衡脆弱得像薄冰。但至少,她不再是瞎眼的獵手。
月光透過窗欞,在錦褥的血梅上鍍了層冷霜。沈靜姝的側影映在墻上,單薄得仿佛一陣風就能吹碎,可那緊抿的唇線、挺直的脊背,卻像尊在寒夜里凝固的玉雕。玉龍傳薪,秘藏初現,宗正寺的金匱深處,究竟藏著星靈的希望,還是另一重更恐怖的黑暗?
長夜未央,銅壺滴漏的聲響在殿內回蕩,敲打著這場博弈的倒計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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