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嗚咽聲像浸了寒露的棉線,斷斷續續纏進耳窩,帶著刻意壓出來的哀戚,每一聲都裹著夜風的涼。不是竹鼠——獸鳴沒有這般規整的頓挫。是青女?還是其他“影蛾”成員?沈靜姝蜷在袖中的指尖悄悄掐緊,指甲陷進掌心舊痕里——兩短,一長,再三短,這節奏從未出現在她們約定的暗號簿上。
風險像窗欞外的竹影,在燭火里忽明忽暗。深宮路本就步步踏在刀刃上,可這聲息若真是轉機,便是溺水中的浮木。她足尖踮著錦磚挪向窗邊,裙裾擦過屏風時幾乎沒出聲,指尖懸在窗紙上方頓了頓,終是用指節輕輕叩了三下——先重后輕,模仿風卷竹葉的虛浮聲響。
窗外的嗚咽戛然而止。死寂像墨汁潑進寒潭,連蟲鳴都消了聲。沈靜姝屏住呼吸,能聽見自己的心跳撞在肋骨上,直到三記極細的“唧唧”聲鉆進來,兩重一輕,再一重,與昨日青女叩門時的暗號分毫不差!
她手腕一轉推開半寸窗縫,夜風裹著竹屑的銳氣撲進來,吹得燭火猛地斜斜一彎。窗臺陰影里空無一人,可墻根那叢箬竹下,有物事正映著星子泛冷光。指尖探出去的瞬間,冰涼的硬殼硌得指腹發麻——是個裹了三層油紙的卷軸,油香混著竹腥氣鉆進鼻腔。
關窗時她特意放緩動作,銅合頁“吱呀”聲被自己的呼吸蓋住。回到案前,油紙在燭火下泛著蠟黃,層層剝開時,里面的絹帛涼得像浸過井水,展開的剎那,金粉碎屑簌簌落在宣紙上——竟是幅手繪星圖!
絹帛邊緣已磨得發毛,墨色勾勒的三垣二十八宿清晰可辨:北斗七星用朱紅描出斗柄,其余星辰則按石申、甘德、巫咸三家分作黑點與橙黃圈點,紫微垣居于正中,帝星旁綴著細密的朱砂小字,連“輔弼”二星的運行軌跡都標著淡墨弧線。最讓人心跳的是,圖心嵌著枚銅錢大的羅盤,刻著四維八干十二支的二十四方位,與蠟片上的符號隱隱形成呼應。
“真是……雪中送炭。”沈靜姝指尖撫過“紫微垣”三字,朱砂的澀感還在,想來是青女冒險從司天監舊檔里尋來的。她迅速取出蠟片,將兩者并排在案上——燭火跳動間,蠟片的焦痕與星圖的金粉相映,倒像兩簇對抗的星火。
指尖順著紫微垣的輪廓游走,指甲劃過“天紀”“女史”等星官名。可蠟片上的符號雜亂如斷線,圓點與弧線既不對應當前星位,也不似文字。沈靜姝揉了揉酸脹的眼尾,忽然想起璃龍佩是先帝御制——難道密文記的不是恒定星圖,而是某次異常天象?
這念頭讓她脊背一涼。她立刻轉向星圖的朱砂注解,目光在“貞元七年夏,忽明忽暗,旬日乃定”那行小字上釘住。貞元七年,正是先帝親政的第十三年,距今已十九載!蠟片邊緣那個纏著弧線的圓點,不正對著“天紀”星的位置嗎?
三更梆子聲從宮墻外傳進來,鈍重如敲在心頭。沈靜姝的指尖在星圖與蠟片間反復比對,直到眼睫粘了燭油,才忽見蠟片中心那片密集圓點——五顆聚成不規則多邊形,像極了蕭煜書房《皇輿山河圖》東北角的標記!那日她指尖劃過輿圖時,還曾問過這紋樣為何與別處不同,蕭煜只說是先帝親繪的界碑標識。
星圖坐標……山河輿圖……先帝密文……三者像被無形的線串起。沈靜姝喉結滾動,端起案上涼茶灌了一口——若蠟片是用貞元七年天象加密的地理坐標,那處地點藏的,恐怕是能掀翻朝堂的驚雷。可《皇輿山河圖》遠在侯府,深宮之中如何得見?
“吱呀——”殿門軸的轉動聲突然刺破寂靜,緊接著是內監特有的、踩著厚底皂靴的腳步聲,每一步都落在心尖上。沈靜姝幾乎是條件反射地將星圖卷成細軸,塞進衣帶夾層,蠟片則按進硯臺底下——動作快得指尖都蹭上了墨漬。
“陛下口諭,宣永寧侯世子夫人沈靜姝,即刻前往乾元殿西暖閣見駕。”
門板外的聲音帶著鎏金般的威嚴,沈靜姝認得這是司禮監掌印太監李德全的聲線——大婚那日,正是他捧著御賜金如意來侯府傳旨。她掀簾時,正見廊下立著個穿烏紗描金曲角帽的身影,胸前盤領衫綴著暗蟒補子,手里浮塵的銀絲在月光下泛冷光。
乾元殿西暖閣……那地方堪比養心殿的“勤政親賢”匾額之下,是皇帝與心腹密談國事的所在。此刻召見,是貴妃的讒言奏效了?還是陛下已察覺璃龍佩的異動?沈靜姝跟著李德全往宮道走,袖中的星圖軸硌著掌心,像揣了塊燒紅的烙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