澄心堂藏在宮城西北角,周遭連個宮苑都沒有,只有幾叢細竹歪歪斜斜地長著。守門嬤嬤的臉板得像皂角,眼神掃過沈靜姝的霞帔,又落在她腰間的帔墜上,那目光像刀子,要把人剖開看個明白。
“世子夫人且在此等候,貴妃娘娘晚些自有吩咐。”小太監丟下話,躬身退去時,袍角掃過門檻,帶起些微塵土。
堂內陳設簡得過分,一張梨木桌,兩把靠背椅,榻上的褥子摸上去冰涼,顯然許久沒人用過。窗欞擦得透亮,外面的細竹在風里晃著,竹葉上的雨珠墜下來,“嗒”地打在窗臺上。沈靜姝走過去,指尖貼著窗紙,能摸到竹影晃動的輪廓——倒讓她想起杜甫詩里的“日暮倚修竹”,只是詩中佳人幽居空谷,她卻困在宮城深處。
“陰星犯紫微……”她低聲重復,舌尖泛起苦澀。欽天監的董大人是蕭煜的門生,素來耿直,怎會突然拋出這般說辭?是被貴妃拿住了把柄,還是……這星象本就是假的?她不信天上星辰能定人間禍福,但人心能借星辰做刀,這道理她比誰都清楚。
暮色漫進來時,宮女端來了晚膳。青瓷碗里的菜油光锃亮,卻冷得像冰,咬一口桂花糕,甜膩里裹著苦澀,不知是糖放多了,還是人心太苦。殿里只點了一盞宮燈,昏黃的光把影子拉得老長,在墻上晃來晃去,倒像有無數雙眼睛在暗處盯著。
和衣躺在榻上,涼意從褥子滲上來,順著脊背爬進心口。沈靜姝睜著眼,數著窗外的竹影,聽著巡夜侍衛的腳步聲從遠到近,又從近到遠。更鼓敲得慢,像敲在心上,一下,又一下。她在等,等金蟬的消息,等蕭煜的回應,也等貴妃露出的破綻——這宮城再險,總有可乘之機。
子時的風突然緊了,竹葉沙沙地響,像是有人在窗外低語。沈靜姝猛地攥緊了袖口,那里面藏著半枚銅錢,是蕭煜臨走前塞給她的,說能“鎮驚破煞”。就在這時,竹影里傳來一絲極輕的摩擦聲,像蛇爬過竹竿,又像石子蹭過木頭。
她悄無聲息地起身,赤足踩在冰涼的金磚上,連呼吸都放輕了。借著天光望出去,竹枝搖得厲害,卻看不清人影。那聲音又響了,這次更清晰,就在窗欞底下。沈靜姝屏住氣,手指慢慢推開一條窗縫——冷風裹著竹葉的清氣灌進來,帶著夜露的寒涼。
窗臺下的陰影里,躺著個指甲蓋大的物事,裹著濕泥,像塊碎石頭。她的心猛地一跳,目光掃過四周,宮燈的光照不到墻外,巡夜的腳步聲也遠了。指尖剛觸到那物事,指節就猛地蜷縮——是玉,冰涼堅硬,斷口粗糙得硌手。
關窗的動作快得像閃電,轉身時,宮燈的光正好落在掌心。白玉殘片上,一道暗金紋路斷得利落,那是璃龍佩上的紋樣!當年蕭煜出征,她親手將完整的璃龍佩系在他腰間,那時玉上的璃龍張牙舞爪,何等威風,如今卻碎成這般模樣。
古人傳訊有陰符之制,碎裂的器物往往藏著急訊。蕭煜是在說他身陷囹圄?還是這殘片本身藏著玄機?沈靜姝攥緊玉片,棱角嵌進掌心,疼得讓她清醒。宮墻深處,他是否也像她一樣,睜著眼等天亮?是否也在看著同一塊殘片,想著破局之法?
風更急了,窗紙“噗噗”地響,像不安的心跳。沈靜姝把殘片塞進發髻,用鳳釵壓住——這是最安全的地方,誰也不會想到,信物藏在珠光寶氣里。
就在這時,殿門被輕輕叩響。
不是宮女那種小心翼翼的輕敲,而是帶著節奏的:兩重,一輕,再一重。
沈靜姝猛地抬頭,血液幾乎凝固。這叩門聲,和當年在錦瑟院接到“影蛾”密信時的信號,分毫不差!“影蛾”是蕭煜安插在后宮的眼線,從不輕易現身,此刻深夜傳訊,定是出了天大的事。
她盯著殿門,指尖又摸向袖口的銅錢。宮燈的光在門上投下晃動的影,像極了暗處窺伺的眼睛。門外的人還在等,叩門聲停了,只有風穿過竹林的聲響,在這死寂的宮苑里,愈發聽得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