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尖觸到硬物的瞬間,沈靜姝的心跳漏了一拍。那東西比指甲蓋還小,邊緣糙得像砂紙,藏在夾層里,正好貼著孫氏的腰腹——那里是舊傷的位置,就算有人搜身,也只會以為是膏藥。她飛快地將東西捏進掌心,塞進袖口的暗袋里,袋口的盤扣輕輕一扣,嚴絲合縫。起身時,她故意踉蹌了下,手按在孫氏的肩頭,順勢將那道縫理回原位。
“這是怎么了?”尖銳的聲音劃破暮色,張嬤嬤帶著兩個婆子來了,青布帕子攥在手里,帕角繡的蝙蝠紋被捏得變了形。她的目光像刀子,先掃過孫氏,再落在沈靜姝臉上,最后停在那件月白夾襖上——只一瞬,快得像流星劃過。
“回嬤嬤,妾身剛路過,就見孫婆婆倒在這兒。”沈靜姝扶著秋月的手,聲音弱得像蚊子叫,臉色白得透明,“已經讓人去拿水了,這天兒冷,再凍著就不好了。”她故意咳嗽兩聲,手帕捂在嘴上,遮住了唇角的弧度。
張嬤嬤盯著她看了半晌,忽然笑了笑,眼角的皺紋擠在一起:“夫人真是心善,這等粗使婆子,怎好勞動夫人親自過來。”她說著揮揮手,“把人抬到柴房去,找個大夫看看。”兩個婆子上前架起孫氏時,沈靜姝瞥見夾襖的衣角掃過草葉,那道縫依舊藏得好好的。
“哎喲……”她忽然身子一軟,靠在秋月身上,“頭好暈……”春雨連忙上前攙住,指尖觸到她掌心的汗,驚得縮了縮。張嬤嬤看著她們離去的背影,忽然彎腰撿起一根從孫氏身上掉落的線頭,灰撲撲的,在暮色里幾乎看不見。
回到靜心苑,沈靜姝立刻屏退左右,連春雨要留下伺候都擺了手。她反鎖房門,走到燭火邊,慢慢攤開掌心——那是塊邊緣粗糙的黃草紙,比指甲蓋還小,上面用極細的墨筆寫著個“梅”字,筆畫瘦得像枯枝,卻透著股狠勁。
燭火晃了晃,把“梅”字映得忽明忽暗。沈靜姝捏著草紙,指尖微微顫抖。是窗外那株老梅?還是西跨院的梅苑?當年庶母房里擺著個青瓷梅瓶,瓶底藏著她私通外人的書信,難道……她忽然想起昨夜翻到的殘紙里,有一行模糊的字:“梅開時,取東墻下物”。
風從窗縫鉆進來,吹得燭淚滾落在宣紙上,把“梅”字暈成一團墨。她忽然起身走到窗邊,推開一條縫——暮色已經褪盡,只有那株老梅的枝椏在月光里勾出冷硬的輪廓,花苞似又綻開了些,嫣紅的花瓣映著月色,像濺在雪上的血。
三年前的雪夜忽然浮現在眼前:她躲在假山后,看見張嬤嬤把一個包裹扔進梅樹洞里,包裹上繡著半朵梅花。當時只當是丟棄舊物,如今想來,那包裹的大小,正好能塞進一件夾襖。還有太夫人房里的香爐,每次梅花開時就換一種香,那香里混著些極淡的藥味,與今日春雨帶回的艾草味隱隱相合。
“梅……”她輕聲念著這個字,忽然聽見院外傳來腳步聲,是張嬤嬤身邊的婆子,嘴里哼著小調:“梅花開,梅花落,藏著秘密不能說……”沈靜姝連忙把草紙塞進發髻里,發簪一插,正好遮住。開門時,婆子正站在院門口,手里端著碗姜湯:“嬤嬤讓給夫人送來的,說夫人受了驚。”
接過碗時,沈靜姝瞥見婆子的袖口沾著點泥土——是后角門那邊的紅泥,定是去柴房查看孫氏了。“孫婆婆怎么樣了?”她故作隨意地問,指尖摩挲著碗沿的花紋。“還暈著,大夫說許是累著了。”婆子的目光在她臉上掃了掃,“嬤嬤還說,夫人身子弱,以后這等事讓丫鬟們處置就好。”
送走婆子,沈靜姝把姜湯潑進花壇里,看著姜塊在泥土里滾了滾。張嬤嬤定是起了疑心,那句“累著了”,是試探還是警告?孫氏是真暈還是假暈?若真是假暈,那這“梅”字就是故意遞過來的;若是真暈,那這草紙又是怎么藏進夾襖的?
燭火漸漸弱了下去,窗外的月光卻亮得驚人,把梅枝的影子投在地上,像一張攤開的網。沈靜姝摸著發髻里的草紙,忽然想起父親教她的話:“凡事要看反面,字是‘梅’,或許指的是‘沒’,或許是‘霉’,也或許……是要你‘尋梅’。”
她走到妝臺前,對著銅鏡拔下發簪,草紙落在掌心。燭火照在紙上,忽然發現“梅”字的最后一筆拖得極長,像個小鉤子。她忽然想起那件夾襖的里襯——柏坊灰藍纏枝暗花綢,是太夫人當年賞給張嬤嬤的,后來張嬤嬤又轉贈給了孫氏。這綢子的暗紋里,會不會藏著什么?
院外忽然傳來幾聲鴉啼,尖銳得刺耳。沈靜姝把草紙重新藏好,走到窗邊望著那株老梅。花苞上的雪已經化了,露出里面嫩黃的蕊,像藏在胭脂里的星子。她忽然笑了——不管這“梅”字是什么意思,張嬤嬤已經動了,孫氏這條線,總算牽出來了。
夜色更深了,靜心苑的燭火還亮著,映著窗紙上的梅影,忽濃忽淡。沈靜姝拿起案上的眉筆,在宣紙上畫了朵梅花,筆尖剛落下,就聽見遠處傳來更夫的梆子聲,三響,沉沉的,像敲在人心上。她知道,這一夜,注定無眠。而那朵紙上的梅花,像個暗號,等著被揭開的時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