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幾日,沈靜姝在府中表現得愈發“安分”。她每日大部分時間都半臥在軟榻上,眼神渙散,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樣,對窗外的一切都漠不關心。連春雨和秋紋都以為,她是真的病體沉疴,精神一日不如一日,私下里還常常偷偷抹淚。
只有在獨自一人的時候,沈靜姝那雙看似渙散的眼眸深處,才會閃過一絲銳利的光芒。她不再急于破解那些符號,而是開始借著與春雨、秋紋閑聊的機會,有意無意地打聽侯府中與“梅”相關的一切——哪些院子里種著梅花,哪些地方是以“梅”為名,府中老一輩人是否還流傳著與梅花有關的舊事典故。
可得到的消息,大多零碎而模糊。除了確認聽竹軒附近確實有一片早已荒蕪的梅林,以及府中確實存在一個廢棄多年的“梅苑”之外,再無更多有用的信息。她還從春雨口中得知,那“梅苑”曾是侯府某位喜好風雅的老太爺所建,后來不知因何變故,漸漸被人遺忘,如今位置偏僻,平日里幾乎沒人會往那邊去。
梅苑……這個名字,忽然與她記憶中母親地圖上某個不起眼的標記重疊在了一起。
沈靜姝的心猛地一跳,一個念頭不受控制地冒了出來:又是一個廢棄的院落?會不會像聽竹軒一樣,那里也藏著母親留下的另一重秘密?
可這個念頭剛升起,就被她強行壓了下去。聽竹軒之行已經足夠冒險,若不是那黑衣人莫名退走,她恐怕早已性命難保。梅苑的位置比聽竹軒更加偏僻,潛藏的風險只會更大。在沒能徹底破解符號、弄清母親真正意圖之前,盲目去探查,無異于自尋死路。
她強迫自己沉下心來,繼續研究那些符號。她將花瓣鋪在桌上,試著將上面的符號與記憶中的侯府地圖對應,看看能否拼湊出某種路徑或是方位;又逐字逐句地將符號與《節婦吟》的詩句對照,試圖找出其中隱藏的關聯。
這個過程枯燥而漫長,進展微乎其微。挫敗感如同跗骨之蛆,時時啃噬著她的耐心,讓她好幾次都想將那些花瓣狠狠摔在地上,徹底放棄這無望的探尋。可每當這時,母親的絕筆信和小禾的死,就會像兩把重錘,狠狠敲醒她,讓她重新握緊那些脆弱的花瓣。
然而,轉機往往就出現在最不經意的時刻。
這日午后,沈靜姝為了維持“靜養”的表象,正對著榻邊小幾上的一盤殘棋發呆。黑白棋子散落在棋盤上,有的相互糾纏,有的孤立一隅。她的目光無意間掃過那些圓形的棋子,忽然像是被什么東西擊中一般——那些圓潤的棋子,竟讓她瞬間聯想到了花瓣符號中的圓圈標記!
一個大膽的念頭如同閃電般劃過腦海:這些符號,會不會根本不是什么文字密碼,而是一種……圖示?一種用來標記地形或是物品位置的簡易地圖?
她幾乎是立刻就從榻上坐直了身子,翻找出一張干凈的宣紙,拿起筆,小心翼翼地將花瓣上的符號一一臨摹下來。然后,她閉上眼,在腦海中勾勒出侯府的大致輪廓,再將紙上的符號與記憶中的地圖局部反復疊合、旋轉,試圖找到匹配的地方。
當她將一組看似雜亂的線條,連同旁邊兩個小小的圓圈符號,與記憶中“梅苑”附近那處假山和水塘的輪廓對應上時,沈靜姝的呼吸驟然停止了!
雖不是百分百精確,可那神似的輪廓,絕不可能是巧合!
原來母親留下的,從來都不是什么復雜的密文,而是一幅用符號繡成的隱秘地圖!她將重要的信息或是物品,分藏在了侯府的不同地點,而這些繡在梅花瓣上的符號,就是指引她尋找的藏寶圖!
狂喜如同電流般瞬間竄遍了她的全身,讓她的指尖都忍不住微微顫抖起來。她強壓著激動的心情,繼續拿著臨摹圖比對,很快又發現,另一組符號似乎指向了庫房區域的某個角落;還有一組,隱約與聽竹軒的位置有著微妙的關聯……
真相的輪廓一點點清晰起來,沈靜姝連日來的陰霾也一掃而空。可新的疑問又隨之而來:那枚梅花絡子,又扮演著什么角色?僅僅是母親的信物嗎?還是說,它是解讀這些符號標記地點中,最終秘密的關鍵?
她拿起那枚紅色的梅花絡子,湊到燭火下仔細端詳。絡子背面的“阮”字圖案周圍,環繞著細密的卷草紋——這卷草紋的樣式,似乎與她一直帶在身上的那把銅鑰匙上的紋樣,有著幾分相似?
一個更大膽的猜想在她心中浮現:這絡子,或許本身就是一把鑰匙!一把用來開啟藏在這些符號標記地點中,最終秘密的鑰匙!
這個發現,讓沈靜姝的心臟劇烈地跳動起來,連帶著聲音都有些發顫。雖然前路依舊布滿了兇險,可至少,她不再是毫無頭緒地亂撞。母親早已在多年前,就為她指明了方向,盡管這條路布滿了荊棘與迷霧,卻也給了她一線生機。
她小心翼翼地將所有花瓣符號的臨摹圖記在心里,確保每個細節都不會遺漏,然后才將原件再次仔細藏好,放回妝奩的夾層深處。
接下來,她需要制定一個周密的計劃。先探查哪個地點?如何避開府中仆役的耳目?拿到東西后又該如何安全帶回?每一個環節都必須考慮周全,稍有差池,便是萬劫不復。
窗外,暮色漸漸四合,將整個侯府都籠罩在一片朦朧的夜色中。靜心苑內,丫鬟們已經點起了燈火,昏黃的光映在沈靜姝蒼白的臉上,卻讓她的眼眸顯得異常明亮,仿佛有星光在其中閃爍。
她知道,一場更大的風暴即將來臨。但這一次,她不再是被動承受的羔羊——她手中,終于握住了第一縷可以劈開黑暗的微光。盡管這微光如此微弱,卻足以支撐著她,在這吃人的侯府深淵里,繼續堅定地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