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竟然親自來了?
是秋紋說錯了什么話?還是那塊石頭出了什么問題?亦或是……這位張嬤嬤,比她預想的更為警惕和難以捉摸,如同一只隱藏在黑暗中的老狐貍,對任何風吹草動都保持著高度的警覺?
張嬤嬤走進屋內,目光如鷹隼般迅速而銳利地掃過室內陳設,那目光仿佛能看穿一切,最后落在炕上面色蒼白、帶著病容的沈靜姝身上。她屈膝行禮,動作標準卻透著一股難以言說的疏離,仿佛與這屋內的一切都格格不入:“老奴張氏,給夫人請安。謝夫人賞。”
她的聲音干澀平板,仿若從古老的深井中傳來,聽不出絲毫情緒,如同冬日里的寒風,冰冷刺骨。
沈靜姝迅速壓下心中驚疑,撐起身子,動作優雅而不失柔弱,露出恰到好處的驚訝和虛弱,那表情仿佛是一朵在寒風中顫抖的花朵:“張嬤嬤?您怎么親自來了?快請起。不過是幾枝花的事,勞動嬤嬤大駕,真是過意不去,折煞我了。”
張嬤嬤站起身,依舊垂著眼簾,眼神中透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謹慎,將那塊尺頭雙手奉還到炕桌上,動作恭敬卻又堅決:“夫人賞賜,老奴本不該辭。只是這尺頭太過貴重,老奴一個下人,實在不敢領受。暖房的花木本就是供主子們賞玩的,夫人需要,派人來取便是,豈敢勞夫人破費,讓老奴承受如此厚禮。”
話語恭敬,態度卻強硬得近乎無禮,直接拒絕了賞賜,那語氣仿佛在向沈靜姝宣告著她的立場和底線。
秋紋在一旁臉色發白,如同見了鬼一般,不知所措地站在那里,雙手不自覺地揪著衣角,眼神中滿是恐懼和不安。
沈靜姝的目光在張嬤嬤刻板的臉和那塊被退回的尺頭上停留了一瞬,那眼神仿若在審視一件珍貴卻又充滿謎團的寶物。這不是一個尋常奴才該有的反應。除非……她心虛?或者,她背后另有主子,那位主子權勢滔天,讓她根本不屑于接受自己這點“小恩小惠”,視之為無物?
電光火石間,沈靜姝臉上已綻開一抹溫婉卻略帶歉意的笑容,那笑容如同春日里的微風,輕柔而和煦:“嬤嬤言重了。原是我考慮不周,只想著嬤嬤辛苦,一點心意罷了。既如此,便不強求了。”她示意春雨將尺頭收回,動作優雅而從容,語氣愈發溫和,仿佛在安撫一只受驚的小鹿:“嬤嬤快坐。秋紋,給嬤嬤看茶,要好茶,莫要怠慢了嬤嬤。”
“老奴不敢。”張嬤嬤依舊站著,身姿筆直,語氣硬邦邦的,如同一塊冰冷的石頭,“夫人身子不適,老奴不敢多擾。只是聽聞夫人想要梅花,暖房中各類梅花皆備,不知夫人偏好何種品種、花色?老奴好日后按時送來,以免夫人久等。”
她竟是直接跳過寒暄,公事公辦地詢問起需求,那態度如同筑起了一道高墻,堵死了所有沈靜姝想要打探消息的可能,讓她無從下手。
沈靜姝心中警鈴大作。這位張嬤嬤,果然不簡單。她像一塊被冰封千年的石頭,油鹽不進,難以接近,讓人捉摸不透她的心思。
“我對此道不甚精通,”沈靜姝順勢而下,語氣帶著些許赧然,如同一個羞澀的少女,“只覺得紅梅熱鬧,看著喜慶,能給這清冷的屋子添些生氣。嬤嬤是行家,日后便由嬤嬤幫著斟酌便是,每次送一兩支來即可,不必繁瑣,以免勞神。”
“是。老奴記下了。”張嬤嬤應道,聲音依舊平淡無奇,隨即從袖中取出一個極小的、用油紙包著的物事,動作嫻熟而自然,放在炕桌上,那物事在桌上,仿佛成了一顆隨時可能引爆的炸彈,“這是老奴自己曬的一點干茉莉花,味道還算清醇,夫人若是不嫌,泡水喝或許能安神解郁,對夫人的病體有益。若是無事,老奴便告退了,不打擾夫人靜養。”
茉莉花?!
沈靜姝的瞳孔幾不可查地猛地一縮,仿佛看到了一條隱藏在暗處的毒蛇,正吐著信子,虎視眈眈地盯著她。
那盆被毒枯的,正是茉莉!
這是巧合?還是警告?亦或是……試探?!
她袖中的手瞬間攥緊,指甲深深掐入掌心,那尖銳的疼痛如同電流般傳遍全身,她卻渾然不覺,只是用這劇烈的痛楚維持著面色的平靜,不讓絲毫情緒泄露。她甚至能感覺到身邊春雨驟然屏住的呼吸,那緊張的氣氛如同一張無形的大網,將她們緊緊籠罩。
“嬤嬤有心了。”沈靜姝聽到自己的聲音平靜無波,甚至帶著一絲虛弱的感激,仿佛在與一位多年的老友交談,“多謝嬤嬤。”
張嬤嬤抬起眼,那雙歷經風霜、布滿細紋的眼睛深深地看了沈靜姝一眼,那眼神復雜難辨,仿佛藏著無數的秘密和深意,似乎想從她臉上找出什么破綻。但最終,她只看到一片病弱的蒼白和恰到好處的懵懂,如同一片平靜的湖面,沒有絲毫波瀾。
“老奴告退。”她再次行禮,動作機械而刻板,轉身,腳步沉穩地離開了。來時如一陣冷風,去時亦不留片塵,只留下一室的寂靜和那讓人捉摸不透的神秘氣息。
屋內陷入一片死寂,仿佛時間都在這一刻停止了流動。
只有那兩支嬌艷的紅梅和桌上那一小包干茉莉花,無聲地散發著截然不同的香氣,紅梅的香氣馥郁芬芳,茉莉花的香氣清幽淡雅,可此刻,這兩種香氣交織在一起,卻彌漫出一種令人心悸的詭異氛圍,仿佛在訴說著一個不為人知的秘密。
沈靜姝的目光,久久地落在那包干茉莉上,仿佛那不是花,而是一條盤踞著、正朝她絲絲吐信的毒蛇,隨時可能發動致命一擊。
第一個試探性的觸碰,得到的回應,卻遠超她的預料。
這位張嬤嬤,究竟是何方神圣?
那包茉莉花,又究竟意味著什么?
寒意,如同窗外暮色,無聲無息地浸透了整個房間,將沈靜姝緊緊包裹,讓她感到一陣深入骨髓的寒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