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燒雖已悄然退去,可沈靜姝的身子骨,依舊如風中殘燭般虛弱。不過,得益于那盞溫潤滋補的燕窩粥,加之時刻高懸于心的警惕,她的眼眸之中,仍倔強地閃爍著一絲清明之光。
如今的她,不再抗拒服藥,只是,每回湯藥送至跟前,她總會嘴角輕揚,笑意盈盈卻又暗藏深意地對春雨或是秋紋說道:“唉,我這舌頭,如今像是被施了定身咒,全然嘗不出味道了。你們倆呀,快幫我品品,這藥的溫度,可還適宜入口?”
春雨和秋紋這兩個丫鬟,心思單純,并未察覺自家夫人話語中的別樣意味,每次都乖巧順從,依言照做。而沈靜姝呢,表面上神色如常,實則暗中瞪大了雙眼,像個經驗老到的獵手,緊緊盯著她們嘗藥后的每一絲細微反應,不放過任何一個轉瞬即逝的表情,耐心觀察片刻后的狀態。唯有確認一切安然無恙,她才會如釋重負,緩緩端起藥碗,將那苦澀的湯藥一飲而盡。在這危機四伏、人心叵測的深宅大院里,這已然是她絞盡腦汁,所能想到的最為直接,且能暫時護自己用藥周全的法子了。
春雨,心思細膩如發,似乎隱隱約約察覺到了些什么。每次嘗藥之時,她的眼神便如同被打翻的五味瓶,復雜難辨,可即便滿心疑慮,她也依舊選擇了沉默,默默執行著夫人交代的任務。相較之下,秋紋就顯得心直口快許多,嘟囔過幾次:“夫人如今,可真是越發小心謹慎了。”話雖如此,可在這等級森嚴的府邸規矩面前,她也絕不敢有絲毫違逆。
靜心苑,乍一看,似乎已然回歸到往日那靜謐“靜養”的平和模樣。可沈靜姝心里跟明鏡似的,這表面的風平浪靜之下,實則暗流涌動,從未有過片刻停歇。
秋紋這丫頭,偶爾從外頭聽來些零零星星的閑言碎語,回來后,便一五一十地講給沈靜姝聽。就這般,沈靜姝巧妙地將這些瑣碎信息拼湊起來,漸漸知曉了府中的最新動向:被罰閉門思過的柳姨娘,好似病得不輕,整日里哭聲不斷,那哭聲,仿佛能穿透墻壁,直抵人心;趙姨娘和周姨娘呢,則如同兩只勤勞的小蜜蜂,往太夫人院里跑得愈發勤快了;至于世子蕭煜,因公務纏身,忙得焦頭爛額,甚少踏入內院半步……而關于世子夫人“病氣深重”“晦氣沖撞”的流言蜚語,也不知從哪個陰暗的角落里悄然滋生。這些流言,恰似潮濕墻角下的霉菌,在府邸那不見天日的陰暗處,悄無聲息地蔓延生長,雖未在明面之上大肆傳播,卻已然在眾人的心底,種下了懷疑的種子。
面對這一切,沈靜姝只是冷眼旁觀,神色淡漠,仿若一尊置身事外的雕像。她心里清楚得很,流言這東西,殺人不見血,尤其是這般牽扯到“不祥”之說的流言,簡直就是一把鋒利無比的匕首,最是能輕易摧毀一個人在內宅之中辛苦建立起來的立足根基。不用想,這必定又是那隱藏在暗處、心懷不軌之人的惡毒手筆。
她按捺住內心的波瀾,選擇按兵不動,依舊日復一日地“靜養”著。大部分時間,她都深居室內,如同一只蟄伏的猛虎,看似安靜,實則在暗中積蓄力量。不過,她也并未閑著,通過春雨和秋紋這兩個得力丫鬟,以及偶爾前來送東西的各院低等仆役,不動聲色地撒下一張無形的大網,收集著一切可能有用的信息。
她深知,自己如今深陷困境,被動挨打絕非長久之計,必須得找到一個突破口,一個能讓她絕地反擊、扭轉這被動局面的絕佳機會。
這一日,午后時分。陽光慵懶地灑在庭院之中,一切都顯得那么寧靜祥和。一個身形嬌小的小丫鬟,吃力地抱著一筐份例用的銀絲炭,腳步匆匆地走來,怯生生地將炭筐放在門廊之下,轉身便欲離去。
彼時,沈靜姝恰好被秋紋攙扶著,在窗邊透氣。她那不經意間掃過的目光,恰似一道精準的探照燈,瞬間捕捉到了那筐炭,不知為何,心底突然涌起一股莫名的直覺,她下意識地開口,聲音不大,卻透著不容置疑的力量:“等等。”
小丫鬟像是被施了定身咒一般,嚇得渾身一哆嗦,緊接著“撲通”一聲,雙膝跪地,聲音顫抖著說道:“夫人,不知您有何吩咐?”
“抬起頭來。”沈靜姝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溫和柔軟,仿若春日里的微風,“我瞧著你眼生得很,可是剛進府不久?”
小丫鬟怯生生地抬起頭,果不其然,年紀不過十二三歲的模樣,臉上還帶著未脫的稚氣,像極了春日里剛冒出芽的嫩草。“回……回夫人的話,奴婢叫小環,是……是剛被買進府里不久。一直在漿洗房干活,今日,送炭的姐姐突然肚子疼得厲害,這才臨時讓奴婢來頂班……”
漿洗房?沈靜姝心中猛地一動,猶如平靜的湖面被投入了一顆石子,泛起層層漣漪。她心里清楚,那漿洗房,可是府中消息最為蕪雜,卻也最為靈通的地方之一,宛如一個巨大的信息集散地。
沈靜姝表面上依舊不動聲色,仿若什么都未曾發生,只是轉頭對秋紋輕聲說道:“去,抓把果子來給這丫頭吃。”
秋紋雖滿心疑惑,不明白夫人此舉究竟是何用意,但多年的主仆默契,讓她還是毫不猶豫地依言照做,伸手抓了一小把干果,塞到小環手中。小環受寵若驚,眼睛瞪得如同銅鈴一般大,連忙磕頭致謝,那額頭磕在地上,發出“砰砰”的聲響。
“別怕,”沈靜姝的語氣愈發柔和,仿佛能滴出水來,“我只是病了太久,整日被困在這屋子里,煩悶得很,就想聽聽外頭有啥新鮮事兒。你們漿洗房人多熱鬧,肯定發生過不少有趣的事兒吧?”
小環得了賞賜,又見夫人這般和藹可親,仿若冬日里的暖陽,戒心頓時放下了大半。她歪著腦袋,眼珠子滴溜溜地轉了幾圈,努力回憶著,小聲說道:“有趣的事兒……好像還真沒啥。就是……就是前幾天,奴婢聽幾個媽媽私底下偷偷說,府里好像丟了什么東西……”
“丟了東西?”沈靜姝微微挑眉,故作好奇地問道,那模樣,活脫脫像個天真無邪的孩子。
“嗯……”小環絞盡腦汁,努力在腦海中搜尋著記憶,“好像是什么……很舊的藥材?說是庫房盤點的時候發現的,年份可久了,一直都沒人用,也不知道啥時候就沒了……管事嬤嬤知道后,大發雷霆,還攆走了一個看庫房的老婆子呢……說她老糊涂了,連這點東西都看不住……”
很舊的藥材?丟了?看庫房的老婆子被攆?
沈靜姝的心,瞬間如同一只瘋狂敲打的戰鼓,猛地跳動起來!一個模糊卻又大膽的猜想,如同一道閃電,驟然劃過她的腦海!
那混入她藥中,無情毒死茉莉的詭異毒物,會不會就是這種“很舊的”、幾乎被所有人遺忘在角落里的藥材?正因為它太過陳舊,如同被歲月塵封的老物件,所以才不易被人察覺;正因為它莫名丟失,仿若人間蒸發,所以才無從查起;正因為看庫房的人被攆走,線索就此被無情斬斷,所以才讓這背后的陰謀愈發撲朔迷離?!
難道,這就是對方下毒的狡猾手段?
她強壓下內心如洶涌波濤般的激動,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穩如常,又和小環閑聊了幾句無關緊要的家常,這才讓她離去。
望著小環那漸漸消失在視線中的背影,沈靜姝的手心早已微微出汗,仿佛剛經歷了一場驚心動魄的大戰。
庫房……丟失的舊藥材……被攆走的婆子……
這,似乎就是她在這黑暗無邊的困境中,好不容易摸到的第一條或許極具價值的線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