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位太醫聽得面面相覷,有些措施聞所未聞,近乎嚴苛,但細想之下,又覺得確能減少染病風險。一位院判遲疑道:“閣老,此法雖好,但所需油布、烈酒甚巨,且兵丁醫者恐有畏難之情…”
“非常之時,行非常之法!”沈驚鴻斷然道,“物資由朝廷統一調配,優先保障防疫所需。人員畏難,需加強宣導,明確利害,同時給予額外餉銀補貼。若有玩忽職守、陽奉陰違者,無論官民,嚴懲不貸!我會奏請陛下,授予防疫總指揮部臨機專斷之權,一切以遏制疫情為要!”
三、探其法:多方嘗試,維系生機
最后,沈驚鴻將目光投向蘇卿卿和醫藥研究所的骨干,語氣緩和了些,但依舊凝重:“至于治療,‘青霉解毒散’對此瘟無效,說明此物并非萬能,格物之路道阻且長。但我們不能坐以待斃。”
“卿卿,你帶領醫藥所,集中精力做兩件事。”他清晰指示,“其一,繼續篩選、試驗現有藥材方劑,重點放在能夠強力退熱(對抗高熱)、消腫散結(針對淋巴腫痛)、扶助正氣(增強抵抗力)的藥物上。哪怕某種方劑只能稍稍緩解癥狀,延長患者生存時間,為身體自愈爭取一線機會,便是大功一件!要詳細記錄每個病例的反應,從中尋找規律。”
“其二,”他頓了頓,回憶起一些零散的現代支持療法概念,“對于重癥無法進食者,嘗試以米湯、參湯等清淡流質,小心喂食,維持其基本體力。注意保持病患所在環境的…相對潔凈與通風。這些看似細微之舉,或許就是生死之別。”
蘇卿卿迎著他的目光,重重地點了點頭,眼中閃爍著理性的光芒與不屈的斗志:“夫君放心,我明白。已篩選出幾個古方變方,正加緊試驗配伍劑量。即便不能根治,能減輕一分痛苦,增加一線生機,我等亦會竭盡全力。”
沈驚鴻最后環視眾人,聲音沉毅:“所有上述措施,需立即撰寫成通俗告示,鈐蓋順天府與科技部印信,遍貼京城大街小巷,并派員宣講,務必使百姓知曉瘟魔特性、防護要點與官府舉措,爭取他們的理解與配合!要讓所有人都知道,我們不是在等待神佛救贖,而是在用我們自己的雙手和頭腦,與命運抗爭!”
他的話語,條理清晰,措施具體,雖然其中一些概念(如“微小毒蟲”、“飛沫傳播”)仍讓部分傳統醫官感到陌生甚至匪夷所思,但其內在嚴密的邏輯性、系統的行動方案,以及那種基于實踐和推理而非玄學的務實態度,仿佛一道強烈的光芒,穿透了彌漫在眾人心頭的恐懼與迷茫。這不是神啟,而是屬于“人”的,可以被理解、被執行、被驗證的“科學”之光。
會議結束后,沈驚鴻與蘇卿卿并肩走出研究所。外面天色依舊灰蒙,遠處隱約傳來哀哭聲和官府巡街的梆子聲,空氣中彌漫著死亡與消毒液混合的怪異氣味。
“紅娘子之事…”蘇卿卿輕聲開口,打破了沉默。
沈驚鴻握住她微涼的手,感覺到她指腹因長期接觸藥材而略顯粗糙:“已處理妥當。流言已止,她也明白了其中關節。我讓她暫留京師,在防疫指揮部下聽用,負責協調一部分婦人,制作防護罩衣、口罩,以及協助管理女子隔離區的事務。她與三教九流打交道多,有些經驗。此時讓她離京,路途險阻,各地疫情不明,無異于推她入火坑。”
蘇卿卿點了點頭,眼中流露出理解與欣慰。夫君行事,于公于私,總力求周全,既有雷霆手段,亦存慈悲之心。
“至于李巖,”沈驚鴻沉吟道,“確是個留心實務的干才。我已去信河南巡撫,可讓其協助地方推行滅蝗后續及防疫事宜,多加歷練。待此番京師疫情平息,若他表現卓異,再論擢升不遲。眼下,一切都需為防疫讓路,容不得半點分心。”
他看著街道上行人匆匆、面帶惶恐的景象,聽著更遠處似乎永不停歇的哀泣,沉聲道:“卿卿,這是一場硬仗,一場沒有硝煙,卻同樣殘酷的戰爭。我們沒有特效神藥,所能依靠的,就是這套看似笨拙卻最根本的隔離、消毒、清潔,依靠嚴密的組織,依靠所有醫者、官吏、兵丁乃至每一個百姓的努力和堅持。我們能做的,就是讓這套防疫體系運轉得更有效、更迅速一些,盡可能多阻斷一條傳播鏈,多救回一條性命。”
蘇卿卿依偎著他,感受著他話語中的沉重、決心以及那份源自后世知識的、孤獨而堅定的責任感,她輕聲道:“嗯,我知道。無論多難,我們一起面對。總能…再多救一些人。”
帝國的核心,在經歷了一番情感的小小波瀾后,再次將全部精力、智慧與資源,投入到了與無形瘟魔的殊死搏斗中。沈驚鴻帶來的現代公共衛生防疫理念,如同投入一潭死水的巨石,雖未能立刻滌清一切污濁,卻已激起了變革的巨浪,在這片被恐慌和死亡籠罩的土地上,艱難地、一寸一寸地,開拓著一條依靠科學、組織與人性光輝的求生之路。前路依舊晦暗不明,傷亡的數字可能還會攀升,但行動本身,以及行動背后那份“人定勝天”的信念,已然成為對抗絕望最有力的武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