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批三百支雷霆銃的列裝,如同在平靜的湖面投下巨石,漣漪迅速擴散至大明軍事體系的方方面面。神機營的操練校場上,往日鳥銃手們緩慢而繁瑣的裝填步驟被干凈利落的拉栓、退殼、裝彈、閉鎖動作取代,密集而富有節奏的射擊聲,不僅震撼了觀演的京營諸將,更引來了兵部乃至內閣的關注。
兵部右侍郎、署理京營戎政的孫承宗,這位日后威震遼東的帝師,此刻正肅立在校場點將臺上。他須發已見花白,但目光銳利如鷹,緊緊盯著下方正在進行三排輪射演練的神機營把總及其部下。
“砰!砰!砰!”
第一排蹲射,第二排立姿,第三排裝填。循環往復,槍聲連綿不絕,白色的硝煙在校場上空聚而不散。兩百步外的木靶被打得碎屑橫飛。
“幾息一輪?”孫承宗沉聲問身旁的神機營提督內臣。
“回大人,熟練銃手,可保持五息一輪齊射。若自由射速,三息一發自是不難。”內臣的語氣帶著難以抑制的興奮。
孫承宗默然片刻,看著臺下士兵們手中那迥異于鳥銃的修長銃身,以及那標志性的側擺式槍機,緩緩道:“此銃聲脆而煙白,似與尋常火藥不同?”
一旁的沈驚鴻連忙上前一步,躬身答道:“孫大人明鑒。此乃下官與徐光啟大人參照泰西之法,略作改良的火藥。硝石七成五,硫磺一成,木炭一成五,另添微量硼砂以穩定燃速,減少殘渣,故煙白而聲脆,推力更足。”
“硼砂?”孫承宗瞥了沈驚鴻一眼,他對這個近來聲名鵲起的年輕千總早有耳聞,“可是那《本草綱目》中可作藥石之物?竟有如此妙用。”
“萬物皆有其理,格物方能致知。”徐光啟適時插言,引用了儒家經典為其背書,“此亦合圣人窮理盡性之道。”
孫承宗不置可否,目光又轉向士兵們腰間鼓鼓的皮質彈袋:“彼等所攜彈丸,似乎亦非尋常鉛子?”
“大人慧眼。”沈驚鴻解下自己隨身攜帶的一枚定裝紙彈,雙手呈上,“此乃‘銅包鉛彈’,外層為銅錫合金,內裹純鉛。銅殼受熱膨脹,能與膛線緊密貼合,賦予彈頭旋轉之力,飛行極穩;鉛芯則保其重量,存傷威力。外覆防水紙殼,內定量火藥,戰時咬破紙殼,倒入火藥,再將彈頭塞入即可,省去稱量之煩,亦可防潮。”
孫承宗接過那枚造型精致的定裝彈,在手中掂了掂,又仔細看了看那黃澄澄的彈頭,眼中閃過一絲精光。“一步一改良,一處一巧思。沈千總,你這雷霆銃,革新的不止是銃本身,連帶火藥、彈丸、乃至戰法,皆需隨之而變啊。”
“大人所言極是。”沈驚鴻心知遇到了真正懂行的大家,精神一振,“利器在手,若仍循舊法,無異于明珠暗投。下官正在草擬《雷霆銃操典綱要》,于射擊、保養、小隊戰術等方面,皆需重新擬定規程。”
“哦?操典何在?”孫承宗頗感興趣。
“尚是草稿,恐污大人尊目。”沈驚鴻雖如此說,還是從懷中取出一疊寫滿字跡的紙張。
孫承宗接過,快速翻閱起來。上面不僅圖文并茂地解釋了立、跪、臥三種射擊姿勢的優劣與適用場景,還詳細規定了每日、每周、每月的保養流程,包括清理膛線所需的特制鬃刷和油料。更讓他凝神的是關于“散兵線”與“縱深配置”的初步構想,強調發揮射程與射速優勢,避免密集陣型帶來的巨大傷亡。
“散而擊之,聚而控之……”孫承宗喃喃念著稿上的字句,抬頭看向沈驚鴻,目光深邃,“此策,似與戚南塘(戚繼光)‘鴛鴦陣’以小股精銳破敵之法,有異曲同工之妙,卻又因火器之利,更為大膽。沈千總,看來你不僅精于格物,于兵事亦頗有見地。”
“晚輩不敢當,只是偶有所得,還需孫大人這般沙場宿將指點斧正。”沈驚鴻態度恭謹。他知道,孫承宗是明末難得的知兵文臣,若能獲得他的支持,雷霆銃的推廣和新戰術的實踐將順利得多。
孫承宗將草稿遞還,沉吟片刻,對身旁的提督內臣道:“神機營當專設一司,習練此銃及新戰法。所需銃彈,由沈千總之制造局優先保障。一應演練得失,需詳細記錄,匯成條陳,報于兵部。”他又看向沈驚鴻,“沈千總,你這操典需盡快完善。五千支雷霆銃交付后,京營乃至九邊,皆需依新法操練,此事體大,不可輕忽。”
“下官遵命!”沈驚鴻強壓心中激動,躬身領命。有了孫承宗這句話,等于為雷霆銃體系的正規化、制度化打開了大門。
離開校場,沈驚鴻與徐光啟并肩而行。徐光啟撫須笑道:“驚鴻,孫愷陽(孫承宗號)素以嚴謹著稱,能得他如此認可,你這雷霆銃,算是真正在朝堂站穩腳跟了。”
沈驚鴻卻并無太多喜色,反而微蹙眉頭:“先生,孫大人雖支持,卻也點出了關鍵。利器易得,戰法難改,積習難移。欲使雷霆銃發揮真正威力,非僅革新器械,更需變革營制、操典,乃至將領用兵之思維。此路,恐比造銃更為艱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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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光啟聞言,亦收斂笑容,點頭嘆息:“是啊,器易變,心難移。當年戚少保整飭邊備,亦非一帆風順。然既已至此,唯有砥礪前行。”
回到制造局,沈驚鴻將孫承宗的支持告知蘇卿卿與張匠頭,眾人自然歡欣鼓舞。但沈驚鴻隨即召開了匠頭以上的會議,強調了質量與標準化的極端重要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