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歷四十四年的冬末,一場不大不小的春寒籠罩著北京城。就在這看似平靜的時節,一道并非出自皇帝、而是來自東宮的密諭,送到了沈驚鴻的手中。太子朱常洛,在經歷了“爭國本”的漫長煎熬和父皇持續冷漠的壓抑后,做出了一個意味深長,甚至有些冒險的決定——懇請沈驚鴻,作為皇太孫朱由校的“格物啟蒙師傅”。
這個請求,情理之中,又意料之外。
情理之中在于,沈驚鴻年少時便以“過目不忘”、“算術神童”之名震動京城,雖然后來他走的并非純粹科舉仕途,但其“神童”底色和連中兩元的科舉成績毋庸置疑。更重要的是,他是太子朱常洛最為倚重的“技術能臣”,是“格物致用”理念在朝中最具代表性的人物。由他來啟蒙皇太孫,無疑是太子對未來的一種期許和投資,希望自己的繼承人能夠接觸并理解這些可能決定帝國未來的新知識、新思維。
意料之外則在于,沈驚鴻如今在朝中毀譽參半,樹敵眾多。讓他接近皇太孫,無疑會將他和他所代表的派系更緊密地捆綁在太子一系身上,同時也必然會招致更猛烈的政治攻擊。朱常洛做出這個決定,需要不小的勇氣,也反映出他對沈驚鴻的信任達到了一個新的高度。
密諭中,太子的言辭極為懇切:“……孤之長子由校,年雖沖齡,然性喜營造,于機巧之物頗有天趣。常聞沈卿格物之學,貫通天人,明體達用。望卿不吝閑暇,略加引導,使其知稼穡之艱,器械之利,非為雕蟲之技,實乃強國富民之本也。此事關乎社稷未來,望卿慎之,密之。”
沈驚鴻手捧密諭,心潮起伏。他深知此任之重,遠超他主持任何一個技術項目。這不僅是太子的托付,更是一個可能影響未來帝國走向的機會。但同時,這也是一把雙刃劍,他將被置于更耀眼,也更危險的位置。
他沉吟良久,最終提筆回信,只寫了八個字:“臣,謹遵殿下之命。必竭盡綿薄,啟沃皇孫。”
數日后,在一個午后,沈驚鴻以呈遞“格物學堂”簡報的名義,被引入了東宮范圍內的端本宮,這里是皇太孫朱由校平日讀書起居之所。
時年八歲的朱由校,身形略顯單薄,面容清秀,但眼神中卻缺乏這個年齡孩童應有的靈動,反而帶著一絲被繁文縟節和深宮高墻束縛住的沉悶與怯懦。直到他看見沈驚鴻帶來的一個精致的、由“精密制造局”工匠打造的水力驅動渾天儀模型時,那雙眼睛才驟然亮了起來,流露出毫不掩飾的好奇與興奮。
“沈……沈師傅,”朱由校的聲音很小,帶著試探,“此物……為何能自行轉動?”
沈驚鴻沒有立刻回答天文知識,而是微笑著反問:“殿下可知,宮外農田,如何引水灌溉?”
朱由校茫然地搖了搖頭。
沈驚鴻便從最基礎的杠桿、滑輪講起,用帶來的簡易模型演示如何省力,如何改變力的方向。他并未使用深奧的術語,而是用最淺顯的語言,結合宮殿中的梁柱、窗欞等實物進行比喻。他告訴朱由校,那渾天儀能轉動,正是利用了水流的力量,通過齒輪傳遞,如同農夫利用水車提水一般,都是“格物”之理的應用。
朱由校聽得入了神,甚至忍不住伸出小手,親自去撥動那些小巧的齒輪。當他看到因為自己的撥動,渾天儀上的“星辰”也隨之改變位置時,臉上露出了難得的、屬于孩童的純真笑容。
這一次啟蒙,沈驚鴻沒有灌輸任何高深的理論,只是小心翼翼地呵護并引導著朱由校那份對機械、對“物之理”天然的興趣。他知道,對于這位長期生活在壓抑環境中的皇太孫而言,興趣,是最好的老師,也是通往更廣闊世界的鑰匙。
世上沒有不透風的墻。沈驚鴻頻繁出入端本宮的消息,很快便傳了出去。一時間,朝野嘩然。
反對者的攻訐如同預料般洶涌而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