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歷三十八年,歲在庚戌。按照朝廷定制,此年為甲辰科會試之年。天下士子,無論寒窗苦讀多年的老舉人,還是意氣風發的青年才俊,皆匯聚京師,摩拳擦掌,期盼在這三年一度的掄才大典中脫穎而出,魚躍龍門。京城一時間客棧爆滿,酒肆茶樓間,隨處可見高談闊論、揣摩時文的青衫學子,空氣中都彌漫著一股混合著墨香、焦慮與野心的特殊氣息。
這一科,在原本的歷史軌跡中,確實涌現了大量后來在明末政局中扮演重要角色的人物,尤其是東林黨及其關聯人士,他們將通過科考正途進入官僚體系,逐漸占據言路清要,進而深刻影響朝局。然而,由于沈驚鴻這只“蝴蝶”數年來的努力,朝堂的風氣已然發生了一些不易察覺卻切實存在的偏轉。
“神機新銳營”在遼東的實戰檢驗、“動力研習所”與“精密制造局”產出的精良軍械、吳有性與蘇卿卿聯手在瘟疫防治中取得的成效,乃至沈驚鴻向戶部趙世卿提出的、正在小范圍高層間秘密討論的“理財三策”,所有這些,都指向一個核心——實績。
太子朱常洛在耳濡目染下,愈發看重能夠解決實際問題的能力和提案。這種傾向,不可避免地影響到了科考前的氛圍。雖然八股取士的框架紋絲未動,但在士子們的交流和部分開明考官(如徐光啟等人)有意無意的引導下,關注邊務、探討財政、甚至偶有涉及“格物致知”與國計民生關系的策論文章,開始比以往更受青睞。那種純粹空談心性、不切實際的高調,雖仍有市場,但其吸引力在務實派官員和部分尋求晉身之階的聰明士子心中,已悄然打了折扣。
當然,東林黨人及其理念依然擁有巨大的號召力,他們的組織性和清議影響力非沈驚鴻這邊松散的技術官僚群體可比。但一種微妙的平衡與競爭已然形成。朝堂之上,除了傳統的派系之爭,更添了一條隱約的“務實”與“清流”的分野。
在這場牽動無數人命運的文場大戰帷幕徐徐拉開之際,處于風暴眼邊緣的沈驚鴻,卻難得地偷得浮生半日閑,將更多精力投注到了他的“寵妻大業”上。
畫眉深淺入時無
這一日,休沐在家。時近初夏,庭院中海棠已謝,石榴花初綻,灼灼如火。蘇卿卿坐在梳妝臺前,對鏡梳理著如云青絲。沈驚鴻悄然走到她身后,接過她手中的象牙梳,動作輕柔地為她梳理。
“夫君今日不去研習所?”蘇卿卿有些意外,透過銅鏡看著他專注的神情。
“吳先生如今已能獨當一面,制造局那邊流程也已理順,偶爾偷閑一日,陪陪夫人,豈不美哉?”沈驚鴻笑道,手指靈巧地將她的長發綰成一個簡單的發髻,卻比平日丫鬟梳的更多了幾分隨性與雅致。他端詳著鏡中如玉的容顏,忽然道:“卿卿,我為你畫眉吧?”
蘇卿卿聞言,頰邊飛起兩抹紅霞,嗔道:“夫君何時學了這等……閨房之戲?”語氣中卻并無責怪,反而帶著一絲羞澀的期待。
“這有何難?觀形摹狀,把握深淺,無非‘格物’二字。”沈驚鴻一本正經地拿起螺黛,俯下身,湊得極近。他溫熱的氣息拂過蘇卿卿的耳畔,讓她心跳不由加快了幾分。
沈驚鴻確實是將它當作一件精密的工作來對待的。他仔細觀察著蘇卿卿天然的眉形,那眉毛細長而彎,如同新月,自帶一股清雅之氣。他屏息靜氣,用螺黛小心翼翼地沿著眉骨勾勒,力求對稱,濃淡適宜。他的動作有些笨拙,卻極其認真,仿佛在繪制一幅最重要的工程圖紙。
蘇卿卿閉著眼,感受著眉筆在皮膚上輕柔劃過的觸感,心中充滿了暖意。她深知丈夫在外承受的壓力,也明白他心中裝著家國天下,此刻他能放下一切,專注于為她畫眉這件小事,這份心意,遠比畫眉本身更讓她動容。
良久,沈驚鴻放下螺黛,略帶緊張地問:“卿卿,你看如何?可還入時?”
蘇卿卿睜開眼,望向鏡中。只見雙眉被描畫得愈發清晰秀雅,雖不如專業梳頭娘子畫得那般精致工巧,卻別有一種自然生動的韻味,更契合她本身的氣質。她嫣然一笑,眼波流轉:“夫君妙手,深得我心。”
沈驚鴻松了口氣,得意道:“看來我這‘格物’之功,用于此處,亦是相得益彰。”
格物園中的驚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