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歷二十七年秋,一場早霜落在軍器監的青磚地上,凝結成薄薄一層白霜。沈驚鴻踩著霜水走進工坊時,正撞見李匠頭蹲在熔爐前嘆氣——爐膛里的煙煤燃得忽明忽暗,鐵坯在火里翻滾許久,表面仍泛著斑駁的黑痕。
“沈少爺,這煙煤實在難燒。”李匠頭用鐵鉗夾起塊鐵坯,上面沾著未燃盡的煤渣,“昨日出的槍管,沙眼又多了兩成。”
沈驚鴻摸著發燙的爐壁,指尖沾了層黑灰。自從趙世卿強令改用煙煤,流水線的合格率就像初秋的氣溫般日日下滑。他讓人從山西調運的焦煤被扣在通州碼頭,理由是“漕運運力不足”,明眼人都看得出,這是工部在暗中作梗。
“把煙煤篩三遍,撿出里面的矸石。”他蹲下身,將煤塊掰開,“再摻三成木炭,火力能勻些。”這是無奈之舉,木炭雖好,卻比焦煤貴三成,每月要多耗掉兩千兩軍餉。
正說著,徐光啟的親隨滿頭大汗地沖進來,懷里的軍報沾著泥水:“沈少爺,急報!遼東總兵李如柏奏請……請再撥三千支燧發銃,說女真換了新戰術,躲在密林里放冷箭,咱們的銃手來不及瞄準!”
沈驚鴻接過軍報,墨跡被雨水暈開,“傷亡慘重”四個字卻格外刺眼。他想起徐光啟描述過的遼東密林,高大的紅松遮天蔽日,百步之內難見人影,滑膛槍的優勢根本無從施展。
“得加準星。”他猛地起身,往繪圖桌跑,“不,得加照門!”
李匠頭追在后面:“照門?那不是弓箭上的物件嗎?”
“道理一樣!”沈驚鴻鋪開羊皮紙,飛快地畫著,“在槍管上方裝個固定照門,前面加個可調節的準星,三點成一線,瞄準能快一半!”他想起前世看過的arquebus(火繩槍)改良圖,雖沒有膛線,機械瞄準具卻能顯著提升近距離精度。
蘇卿卿抱著算籌趕來時,正看見他在槍管模型上比劃竹片:“我算過了,照門高七分,準星寬三分,距離槍管一寸半,五十步內誤差能縮到半尺。”她遞過張紙條,上面是密密麻麻的測算,“但得讓木匠做專用的木模,才能在槍管上鑿出安裝槽。”
沈驚鴻抓起圖紙就往木工房跑,卻被匆匆趕來的太子內侍攔住:“沈少爺,太子殿下在文華殿等你,說有要事相商。”
文華殿內彌漫著藥味,太子朱常洛正對著遼東輿圖咳嗽。見沈驚鴻進來,他指著圖上的薩爾滸:“這里,三萬女真兵把咱們的運糧隊困在山谷里。李如柏說,燧發銃在窄谷里施展不開,想請你……想想別的法子。”
沈驚鴻看著輿圖上蜿蜒的山谷,忽然想起后世的“霰彈”。他蹲下身,用手指在圖上劃出扇形:“可以做散彈!”
“散彈?”朱常洛皺眉。
“把鉛彈熔成黃豆大小,裝在紙筒里,一次裝十粒。”沈驚鴻解釋道,“槍管不用鏜得太精,發射時像撒豆子一樣,三十步內沒人躲得開!”這法子雖浪費火藥,對付密集的沖鋒卻再合適不過。
旁邊的兵部尚書黃嘉善搖頭:“鉛彈做小了,耗費的鉛料要多三成。咱們的鉛礦……”
“用錫鉛合金!”沈驚鴻打斷他,“三成錫七成鉛,熔點低,還更硬。學生算過,這樣做散彈,成本只增一成,威力卻能覆蓋半個山谷!”
朱常洛猛地拍案:“好!就這么辦!你需要什么,孤都給你!”
從文華殿出來,沈驚鴻直奔鉛礦場。那里的工匠正用傳統的泥范鑄鉛彈,效率低下且大小不一。他讓人取來銅制的多孔模具,將熔化的鉛錫合金往模具里倒,一次就能澆出二十粒黃豆大小的散彈。
“這叫‘模鑄法’。”他指著冷卻后的散彈,個個圓潤均勻,“比手捏的快十倍!”
與此同時,木工房做出了第一批照門和準星。黃銅照門被鉚在槍管后方,前端的鐵制準星可以上下調節,工匠們用新工具在槍管上鑿槽時,沈驚鴻忽然發現——流水線的分工還能再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