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歷二十七年夏至,軍器監的梧桐樹葉已密得能遮住日頭。沈驚鴻站在新落成的青磚工坊里,看著六排流水線同時運轉,鐵坯入爐的紅光、吊錘落下的煙塵、淬火時騰起的白霧交織在一起,像一幅流動的鐵火畫卷。
“沈少爺,這月已出三千二百支槍管!”李匠頭捧著賬冊跑來,粗布衣衫上還沾著鐵屑,“遼東那邊又來催了,說第一批燧發銃在三岔河打了勝仗,想再要兩千支!”
沈驚鴻接過賬冊,指尖劃過“合格率九成七”的字樣,忽然想起三個月前,每支槍管都要他親自查驗的日子。流水線最末端的檢驗臺上,黃銅量規整齊地掛在木鉤上,每個鏜孔工匠手邊都擺著蘇卿卿設計的“止推木環”,誤差早已控制在半厘之內。
“讓鏜孔組加兩班。”他指著墻角堆成小山的蘇鋼,“這批鐵料質地勻凈,能多開兩個熔爐?!痹捯魟偮?,外面傳來一陣馬蹄聲,徐光啟的親隨跌跌撞撞跑進來:“沈少爺,徐大人從遼東回來了,在城門口就下了馬,說有要緊事!”
沈驚鴻跟著跑出去時,正撞見徐光啟站在工坊外,官袍上還沾著關外的塵土。老夫子沒顧上擦汗,抓起一支成品燧發銃就往槍管里看:“驚鴻,槍管得改短!”
“改短?”沈驚鴻一愣,“現在三尺二寸的長度,射程能到百步……”
“遼東多山地,長銃在密林里轉不開身!”徐光啟比劃著,“將士們說,能短半尺就好,哪怕射程減二十步,換個靈活!”他從行囊里掏出塊帶血的棉布,“這是三岔河之戰留下的,女真騎兵貼得近,長銃來不及上膛,好多弟兄……”
沈驚鴻捏著那冰涼的棉布,忽然想起流水線最后環節的截短工序。他轉身沖進工坊,抓起竹尺在槍管上比劃:“把凹模改短六寸,模鍛時直接成型!”
李匠頭急了:“那之前的量具、止推環都得重做……”
“現在就做!”沈驚鴻的聲音帶著不容置疑的堅決,“讓木匠房連夜趕制新模具,天亮就得用上!”
工坊里的燈火亮到了后半夜。沈驚鴻蹲在鐵匠爐旁,看著工匠們將膠泥凹模削短,新做的黃銅量規在月光下泛著冷光。蘇卿卿提著食盒進來時,正撞見他用銼刀打磨新的止推木環,指尖被木刺扎出了血珠。
“用這個?!彼f過一把纏了細砂紙的木銼,“我爹說,江南木匠做細活都用這個,不傷手?!?/p>
沈驚鴻接過木銼,果然省力許多。他忽然想起什么,從懷里掏出張紙條:“你看,遼東那邊說,燧石用得快,三天就得換一塊。能不能在擊錘上裝個活扣,換燧石時不用拆扳機?”
蘇卿卿接過紙條,借著油燈的光畫起來:“用銅片做個卡子,像馬嚼子那樣,一扳就能換。”她畫的活扣帶著個小彈簧,“這樣燧石貼得緊,火星也多。”
兩人湊在燈下修改圖紙,窗外傳來流水線夜班開工的聲響。吊錘落下的“咚咚”聲里,夾雜著工匠們哼的關外小調——那是從遼東回來的軍匠教的,說唱著能解乏。
新的短銃造出第一百支時,畢懋康的信使到了。那是個帶著南京口音的小吏,遞上的信里夾著張圖紙,上面畫著個奇特的藥池蓋,能隨著扳機聯動自動打開。
“畢郎中說,”小吏躬身道,“見了沈少爺改良的燧發銃圖紙,才想到這‘隨動蓋’,雨天裝藥再也不怕濕了?!?/p>
沈驚鴻展開圖紙,忽然拍案而起:“把這個加到扳機組里!”他讓人取來薄銅片,照著圖紙做隨動蓋,“畢郎中這法子,能讓啞火率降一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