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歷二十六年的霜降,給翰林院的青瓦覆上了一層薄霜。沈驚鴻站在格物堂的窗前,看著檐角滴落的冰水在階下凝成細冰,忽然想起母親說的“十歲是個坎兒”——薊鎮的習俗里,孩童十歲要行“志學禮”,雖不比男子加冠隆重,卻也要焚香告祖,立下終身志向。
“在想什么?”徐光啟捧著一摞新譯的《泰西水法》走進來,見他望著冰霜出神,笑道,“再過三日便是你十歲生辰,你娘讓人捎來的衣料放在案上了,是你最喜歡的月白綾。”
沈驚鴻轉身,案上果然放著個藍布包,解開來看,里面是一匹柔光似水的綾羅,還夾著張李氏的字條:“吾兒十歲成童,當有立身之志。若想回薊鎮行志學禮,為娘已備下香燭,只等你歸。”
他指尖拂過冰涼的綾羅,心里泛起猶豫。回薊鎮能在父母膝下正經行一次禮,可翰林院剛接到遼東都司的信,說按《格物軍術》改的“三眼銃”試射時總炸膛,急等著他去軍器監看看。
“左右為難?”徐光啟看透了他的心思,將《泰西水法》往案上一放,“不如在京城行志學禮。老夫做你的贊禮官,蘇先生做見證,再請幾位同好觀禮,一樣鄭重。”
沈驚鴻眼睛一亮:“可以嗎?”
“有何不可?”徐光啟撫須道,“志學在心,不在地點。你若能在禮上立下‘格物濟民’的志向,比回薊鎮擺排場更有意義。”
消息傳到蘇府時,蘇卿卿正在給新做的“彈道儀”校準刻度。聽父親說要去觀禮,她手里的銅尺“當啷”掉在案上,臉頰瞬間紅透:“我……我也能去嗎?”
“為何不能?”蘇浚放下手里的《算經》,“你與驚鴻同窗三載,他的格物之學里,哪樣沒有你的心血?去觀禮,是讓你看看,你們一起種下的種子,如今已能扎根了。”
生辰前一日,蘇卿卿揣著個木盒來找沈驚鴻。盒里是一柄小巧的銀簪,簪頭不是尋常的花鳥,而是用銀絲彎成的算籌形狀,湊在一起正好是“十”字。
“我娘說,男子行志學禮,該有件信物。”她把木盒往他懷里一塞,轉身就跑,聲音細若蚊蚋,“這簪子……能別在衣襟上。”
沈驚鴻捏著冰涼的銀簪,看著她消失在拐角的背影,忽然覺得這枚簪子比任何錦緞都珍貴。他小心地將簪子收好,開始琢磨志學禮上該說些什么——不是空泛的“修身齊家”,是要實實在在的“格物之志”。
生辰當日,格物堂被打掃得干干凈凈。徐光啟讓人在正中擺了張供桌,上面放著《論語》《算經》和沈驚鴻編的《格物初階》,香爐里燃著薊鎮特產的柏香,煙氣裊裊中,竟有了幾分肅穆。
觀禮的人不多,卻都是知心人:蘇浚帶著蘇卿卿,太子朱常洛微服而來,還有幾個軍器監的老工匠、遼東來的老兵,連利瑪竇先生都托人送來了一本拉丁文的《幾何原本》,說是“西學之根,當與中學同尊”。
吉時一到,徐光啟高聲唱禮:“沈驚鴻,行盥手禮!”
沈驚鴻走到銅盆前,用溫水凈手,水珠順著指尖滴落,在青磚上暈開小小的濕痕。他忽然想起九歲那年在薊鎮烽火臺,李鐵柱教他辨認火藥受潮的痕跡——原來格物之志,從那時就埋下了。
“上香!”
三炷柏香舉過頭頂,沈驚鴻對著供桌深深一揖。香煙嗆得他眼眶發熱,眼前卻浮現出許多面孔:父親在紅崖子口指揮車營的背影,母親抱著明玥在薊鎮雪中的笑容,老王頭臨死前塞出油布包的手,蘇卿卿趴在案上算彈道的側臉……
“宣志!”
沈驚鴻挺直脊背,目光掃過觀禮的眾人,聲音清朗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堅定:
“小子沈驚鴻,今日十歲成童,立此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