薊鎮的風總帶著沙礫的粗糲,吹得沈驚鴻臉頰生疼。
他裹緊了身上的厚襖,踮腳趴在驛站的窗臺上,望著遠處蜿蜒如蛇的長城。離開京城不過半月,卻像隔了漫長歲月——車窗外掠過的烽火臺比記憶中更顯斑駁,路邊的軍屯里,士兵們正用他改良的曲轅犁翻地,犁鏵劃過凍土的聲音,竟比京城的笙簫更讓人心安。
“三郎,快下來,你娘該等急了。”沈惟敬的聲音從樓下傳來,帶著征戰多年難得的柔和。
沈驚鴻這才回過神,抓起放在一旁的木盒——里面是蘇卿卿給妹妹的長命鎖,還有他特意從京城帶回來的《格物初階》刻本,邊角都用布包好了,免得磨損。
總兵府的院門虛掩著,剛推開一條縫,就聽見嬰兒細嫩的啼哭。沈驚鴻放輕腳步往里走,正看見母親李氏抱著個襁褓,坐在炕邊喂奶。見他進來,李氏眼睛一亮,忙朝他招手:“快過來看看你妹妹,生下來就不認生,見人就笑?!?/p>
襁褓里的女娃皺著小鼻子,眼睛閉得緊緊的,睫毛像兩把小扇子。沈驚鴻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指尖剛碰到她的小臉,就被抓住了手指——那力道竟意外地大。
“你看,她跟你親呢?!崩钍闲χ亮瞬裂劢?,“還沒給她取名呢,你爹說,就等你回來取?!?/p>
沈驚鴻望著妹妹緊握的小拳頭,忽然想起蘇卿卿長命鎖上的“平安”二字。他輕聲道:“叫‘明玥’吧,沈明玥。明是日月的明,玥是傳說里的神珠,愿她能像明珠一樣,也愿咱們大明……國泰民安?!?/p>
李氏念叨了兩遍“明玥”,連連點頭:“好名字!既有盼頭,又不張揚,就叫這個。”
沈惟敬站在門口,看著這一幕,嘴角噙著笑意。等沈驚鴻從炕邊走開,他才遞過一份卷宗:“剛收到的,烽火臺新信號試運行的記錄,你看看。”
卷宗里是各烽火臺的傳遞時間:從最西端的鎮虜臺到總兵府,最快只用了四刻鐘,比原來快了近一半。李鐵柱還在后面附了張紙條,歪歪扭扭地寫著:“沈少爺教的法子真管用,前日黑石部又來窺探,咱們一盞茶就把消息傳到了,他們剛靠近就被打跑了!”
沈驚鴻摸著紙條上的墨跡,心里踏實了不少。他抬頭道:“爹,秋獵上試過的車營,能不能在薊鎮也練起來?我帶了圖紙回來,比京營的更輕便,適合山地?!?/p>
“正想跟你說這個,”沈惟敬拉他到案邊,鋪開一張薊鎮地形圖,“你看這處——紅崖子口,兩邊是山,中間只有一條路,最適合用車營擋騎兵。我已經讓人備料了,就等你這圖紙呢。”
接下來的日子,沈驚鴻成了總兵府最忙的人。白天跟著沈惟敬去軍屯看農具改良,教士兵用測角儀測量距離;晚上就在燈下修改車營圖紙,把京營的樣式改成適合薊鎮山地的——車輪加粗三寸,車板換成樺木,更輕便也更耐凍。
蘇卿卿的信也跟著驛站的馬車來了。她在信里說,《格物初階》在國子監很受歡迎,尤其是里面“算學應用題”那部分,好多生員都在抄錄;她還做了個更大的測角儀,能算出不同季節太陽高度的變化,問他能不能用在烽火臺的信號時間校準上。
“你看她,比你還像個小先生?!崩钍闲χ鴰退研攀蘸?,“等開春了,讓你爹托人去說,把這姑娘……”
“娘!”沈驚鴻臉頰發燙,連忙打斷她,“我們只是討論學問。”
李氏笑著搖搖頭,沒再往下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