燭光下,蘇卿卿倚在丈夫肩頭,輕聲道:“宇兒性子像你,內里有主意。若強塞給他一個不投契的,只怕將來怨偶一對,家宅不寧?!?/p>
沈驚鴻握著她的手,指腹摩挲著她因常年握筆和擺弄藥材而略帶薄繭的指尖,嘆道:“是啊。我們當年……雖是機緣巧合,卻也幸得彼此心意相通,方能攜手至今。我希望宇兒,至少也能尋一個能理解他、支持他走那條艱難之路的人。那位林小姐,我觀其眼神清正,聽聞她也識字明理,其父林侍郎雖非我輩核心,卻也務實,家風尚可?!?/p>
“只是,”蘇卿卿微微蹙眉,“終究是父母之命,我們若太過放縱,恐惹人非議,說沈家沒了規矩。”
沈驚鴻笑了笑,眼神透著來自后世的豁達:“規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只要不出格,讓他們年輕人多些自然交往,彼此了解,總好過盲婚啞嫁。非議?我沈驚鴻這些年,承受的非議還少嗎?不差這一樁。”他頓了頓,語氣溫柔下來,“何況,我相信卿卿你教出來的兒子,自有分寸?!?/p>
于是,便有了格物院的“觀摩日”。那日,沈承宇一身月白細棉布長衫,襯得他身姿越發挺拔。他站在一臺拆開外殼、露出內部精巧齒輪結構的小型蒸汽機模型前,向來賓講解著活塞運動與曲軸傳動的原理。他的聲音不高,卻清晰沉穩,目光偶爾掃過人群,當看到站在父母身旁、安靜聆聽的林薇音時,會有微不可查的停頓。
林薇音穿著一身淡雅的藕荷色襦裙,發髻上只簪了一支素銀簪子。她并未像其他女眷那樣只是矜持地微笑或竊竊私語,而是微微側著頭,目光專注地跟著沈承宇的手指,落在那不斷往復運動的金屬部件上。當沈承宇提到“效率”與“損耗”時,她甚至下意識地輕輕點了點頭。
休息間隙,沈承宇鬼使神差地走到了她附近。林薇音正與蘇卿卿低聲說著什么,見沈承宇過來,連忙斂衽行禮。
“林小姐不必多禮。”沈承宇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自然,“方才見小姐聽得專注,可是對這機械之物有些興趣?”
林薇音抬起頭,臉上飛起兩抹紅云,聲音輕柔卻清晰:“讓沈公子見笑了。小女子愚鈍,只是覺得這些機括結構,環環相扣,精密無比,仿佛……仿佛自有其韻律和道理,與琴棋書畫之理,似有相通之處,故而多看了一會兒?!彼D了頓,補充道,“家父偶也提及沈閣老興格物、利國計之宏愿,小女子雖不能至,然心向往之?!?/p>
她沒有直接夸贊,也沒有表現出過度的熱情,但那句“自有其韻律和道理”,以及“心向往之”,卻像一顆小石子,投入了沈承宇平靜的心湖,蕩開了一圈漣漪。他看著眼前這位清麗少女眼中那絲真誠的、對未知世界的好奇光芒,忽然覺得,或許未來的路,若能有一人如此相伴,倒也不壞。
這一幕,自然沒有逃過沈驚鴻和蘇卿卿的眼睛。夫妻二人交換了一個心照不宣的眼神,蘇卿卿嘴角噙著一絲欣慰的笑意,而沈驚鴻則端起茶杯,掩去了唇邊一抹了然的弧度。
而在沈府的另一角,少女沈靜姝的世界則更加色彩斑斕。她的閨房里,新添了一張寬大的畫案,上面鋪著上好的宣紙,擺著父親特意為她尋來的西洋顏料和各式畫筆。她最近迷上了描繪光影——透過玻璃窗,落在母親珍藏的瓷器上的光斑;夕陽西下時,兄長在書房窗前凝思的剪影;還有那面清晰的穿衣鏡中,自己或嗔或喜的生動表情。她的畫技尚顯稚嫩,但捕捉神態卻頗有靈氣。
她偶爾也會停下筆,托著腮幫子發呆,想起那日茶會上驚鴻一瞥的林家姐姐。她覺得那位姐姐笑起來很溫柔,說話聲音也好聽,最重要的是,哥哥和她說話時,好像比平時……更放松一些?少女的心思細膩而敏感,她隱隱覺得,如果未來嫂嫂是那樣的人,似乎……很不錯。至少,不會像有些官家小姐那樣,一來就拉著她講《女誡》,無趣得很。她對未來的想象,因此而蒙上了一層朦朧而美好的玫瑰色。
沈驚鴻處理完公務,信步走到女兒的院外,隔著月亮門,看到女兒正對著畫板蹙眉思索,陽光透過玻璃窗,在她身上灑下一層柔和的光暈。他停下腳步,沒有進去打擾??粗鴥号畟冊谶@變革的時代中,依然能保有各自的情趣、憧憬和一點點成長的煩惱,他心中那片因朝堂紛爭和地方阻力而略顯沉郁的角落,仿佛也被這溫馨的畫面照亮了。
鐵軌,正在爭議與博弈中,一寸寸地頑強延伸。而生活的軌跡,家庭的溫情,年輕人悄然萌發的情感,也在這宏大敘事的背景下,細膩而生動地鋪陳開來。前路依舊充滿挑戰,但守護這些具體而微的幸福,正是他所有努力的意義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