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歷三十三年的冬月,寒風裹挾著來自北方的消息,吹拂著月港略顯濕暖的空氣。一紙詔令的抄件,被快馬加鞭送到了沈驚鴻的案頭——皇帝下詔,罷天下礦稅!
初聞此訊,沈驚鴻心中先是一松。自萬歷二十四年以來,礦監(jiān)稅使如同蝗蟲過境,以開礦、征稅為名,橫行地方,肆意勒索,逼得民不聊生,天下怨聲載道。廷臣上疏諫阻不下百余次,皇帝皆充耳不聞。如今驟然罷免,似乎是天大的好事。
然而,當他仔細閱讀詔令內(nèi)容,眉頭卻越皺越緊。詔令確實言明“罷天下礦稅”,將稅務(wù)征收權(quán)歸還地方有司(布政使司、府縣),但所征收的稅款,卻要一半歸于皇帝內(nèi)府,另一半才歸戶部、工部。更關(guān)鍵的是,那些派往各地的礦稅使本身并未撤回!只是他們的職權(quán)從直接征收,變成了“監(jiān)督”地方官征稅!
這哪里是罷礦稅?這分明是“停礦分稅”!換湯不換藥,甚至可能變本加厲!以往礦稅使還需親自下場,有所顧忌,如今只需坐鎮(zhèn)監(jiān)督,逼迫地方官去橫征暴斂,他們則坐享其成,還能將激起民變的罪責推給地方!而國庫所能得到的,依然只有一半!
“陛下……這是被身邊宵小蒙蔽至深??!”沈驚鴻放下抄件,長嘆一聲,心中涌起一股無力感。他深知,這道詔令若真的施行,非但不能解民倒懸,反而可能因為地方官的被迫加征和礦稅使的持續(xù)存在,導(dǎo)致更劇烈的矛盾爆發(fā)。屆時,剛剛因月港開海和遼東小勝而稍有起色的局面,恐將毀于一旦。
幾乎與此同時,太子的密信也到了。信中,朱常洛語氣焦急,言及此詔乃司禮監(jiān)與部分近侍蠱惑皇帝所為,意在維持內(nèi)帑收入,同時平息部分朝議。太子雖極力反對,但父皇心意已決,詔書已下。朱常洛希望沈驚鴻能盡快回京,借助其此次呂宋大勝的威望和清晰的理財思路,協(xié)助他設(shè)法挽回,至少要將那些荼毒地方的礦稅使撤回來!
月港事宜已初步步入正軌,有他制定的章程和留下的得力人手,短期內(nèi)可保無虞。沈驚鴻知道,京師的這場政治風暴,關(guān)乎全局,他必須回去。
沒有過多耽擱,沈驚鴻將月港事務(wù)暫交副手,帶著一小隊護衛(wèi),再次踏上了北上的路途。這一次,他心中沒有凱旋的榮耀,只有沉甸甸的責任和與龐大既得利益集團博弈的決絕。
回到熟悉的北京城,沈驚鴻明顯感受到了與上次凱旋時截然不同的氣氛。雖然百姓依舊對他愛戴有加,但官場之中,卻彌漫著一股詭異的氛圍。支持改革者憂心忡忡,反對者則或冷眼旁觀,或暗中竊喜,認為這道詔令足以讓太子和沈驚鴻的“新政”受挫。
他第一時間拜見了老師徐光啟。徐府書房內(nèi),炭火盆燒得正旺,卻驅(qū)不散兩人眉宇間的凝重。
“驚鴻,你回來了?!毙旃鈫⑵镣俗笥?,神色疲憊,“情形你都知道了。陛下……唉,內(nèi)帑空虛,陛下亦有難處。但此法,實乃飲鴆止渴!礦稅使不撤,如疽附骨,地方永無寧日!國庫僅得一半,于國用仍是杯水車薪!”
“學生明白?!鄙蝮@鴻沉聲道,“關(guān)鍵有二:一在撤使,二在充實國庫,替代礦稅之入。否則,難以說服陛下?!?/p>
“談何容易!”徐光啟搖頭,“內(nèi)廷那些人,豈會輕易放棄到嘴的肥肉?他們正是抓住了陛下倚重內(nèi)帑的心理?!?/p>
“那就給他們算一筆更明白的賬!”沈驚鴻目光銳利,“老師,太子殿下,我們需要一場更透徹的剖析,不僅要指出‘停礦分稅’之害,更要拿出一個能讓陛下、讓內(nèi)廷都看到更大利益的替代方案!”
次日,東宮端敬殿。太子朱常洛、徐光啟、沈驚鴻,以及幾位堅決支持太子的核心官員密議。
沈驚鴻將他深思熟慮的方案和盤托出:
“殿下,諸位大人,‘停礦分稅’之弊,顯而易見,學生不再贅言。如今破局,需正面回應(yīng)陛下關(guān)切之內(nèi)帑,并指出一條更光明的財路!”
他首先拿出一份月港開海數(shù)月來的初步賬目:“此乃月港市舶司試行以來,所征關(guān)稅明細。雖時日尚短,商船未至頂峰,然每月所入,已遠超福建一省往年礦稅上繳內(nèi)帑之數(shù)!且此乃合法征收,無激變民亂之虞,乃涓涓細流,可成江海之正途!”
賬目上的數(shù)字,讓在座眾人精神一振。
“然而,僅靠月港一隅,不足以替代全國礦稅之利,亦難以徹底說服陛下。”沈驚鴻話鋒一轉(zhuǎn),“故,學生建議,雙管齊下!”
“其一,請立即擴大開海范圍!奏請陛下,于浙江雙嶼、廣東澳門(此時已被葡萄牙人占據(jù),但主權(quán)仍屬大明,可設(shè)官治理)等地,仿月港例,增設(shè)市舶司,全面開海通商!若得施行,預(yù)計三年之內(nèi),海關(guān)歲入,必十倍于今日礦稅之利!屆時,不僅國庫充盈,內(nèi)帑所得,亦遠勝如今這‘分稅’之半!”
這個大膽的提議,讓殿內(nèi)響起一片吸氣聲。全面開海!這是他們以往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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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二,”沈驚鴻繼續(xù)拋出重磅,“請徹查、整頓鹽鐵茶馬專賣!學生歸京途中,略有所聞,各地鹽引、茶引發(fā)放,多為權(quán)貴壟斷,中間盤剝,國家所得不過十之一二!若能將此等利權(quán)真正收歸國有,革除中飽,其歲入,又何止百萬?此乃藏富于國,而非斂富于官,更非刮骨于民!”
他最后總結(jié),聲音鏗鏘:“殿下!礦稅之害,在于竭澤而漁,動搖國本!而開海、整頓專賣,乃開源節(jié)流,富民強國之正道!孰優(yōu)孰劣,一目了然!只要將這筆賬算給陛下聽,將海關(guān)與專賣整頓后預(yù)期的巨大收益,明確劃出相當部分充實內(nèi)帑,學生相信,陛下圣明,必能做出明智抉擇!屆時,撤回礦稅使,便是水到渠成之事!”
沈驚鴻的方案,不再是簡單的諫阻,而是提供了一個更具誘惑力的替代選擇,直指皇帝最關(guān)心的內(nèi)帑問題,同時也給出了解決國家財政的根本路徑。
朱常洛聽得心潮澎湃,猛地站起身:“好!沈卿此言,如撥云見日!就依此策!孤親自起草奏疏,徐師與諸位大人聯(lián)署,驚鴻,你將月港數(shù)據(jù)及海外見聞、利弊分析,詳細附上!我們要讓父皇明白,罷礦稅、撤稅使,非但不是損失,反而是開啟一座更大寶庫的鑰匙!”
一場圍繞“停礦分稅”詔令的激烈博弈,在紫禁城內(nèi)悄然升級。沈驚鴻帶來的新思路和數(shù)據(jù),成為了太子一方最有力的武器。他們不僅要阻止一道惡政,更要借此機會,將大明的財政改革,推向一個更深遠的層面。成敗與否,在此一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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