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凱癱坐在地上,捂著臉,哭了起來。他說,李梅是他的前女友,十年前,李梅懷了他的孩子,就是安安。那時候他剛工作,覺得養不起孩子,又怕家里不同意,就想讓李梅把孩子打了。李梅不同意,堅持要生,安安生下來后,有先天性心臟病,醫生說要花很多錢,還不一定能治好。他那時候鬼迷心竅,覺得安安是個累贅,趁李梅去煮牛奶的時候,用枕頭悶死了安安。
“我以為她不知道……”陳凱的聲音哽咽著,“可她回來后,抱著安安的尸體,一句話都沒說,就坐在床上縫襁褓,縫了一夜。第二天,她就抱著襁褓跳了樓,我害怕,就跑了,換了城市,改了名字,后來認識了你,我以為這事就過去了……”
林秀媛沒聽完,她抱著襁褓,沖進了臥室,鎖上了門。襁褓里的動靜越來越大,像是有東西要出來。她掀開襁褓,里面還是空的,可棉絮里,多了幾滴血,是新鮮的,還在往下滴。她抬頭,看見窗戶上貼著個女人的臉,長發披散著,眼睛是兩個黑洞,正盯著她懷里的襁褓。
“把安安還給我……”女人的聲音像是從水里撈出來的,濕冷的,“他冷,他要回家……”
林秀媛嚇得把襁褓扔在地上,轉身想跑,可門打不開了。女人從窗戶里飄進來,身體是半透明的,穿著和李梅當年一樣的紅色連衣裙,手里也抱著個襁褓,和林秀媛扔在地上的那個一模一樣。
“你母親,當年也在這棟樓里住過?!迸孙h到她面前,黑洞洞的眼睛盯著她,“她看見我把安安埋在樓下的花壇里,也看見陳凱悶死安安……她沒說,她只是把我掉在花壇里的銀鎖片撿了起來,想還給我,可我已經跳了樓……”
林秀媛想起母親留下的銀鎖片,想起母親摔倒是在老樓的巷口,想起母親昏迷前,嘴里一直念叨著“對不起”“安安冷”。原來母親早就知道,只是沒說,她是在愧疚,在害怕。
“安安想媽媽,也想爸爸?!迸酥噶酥傅厣系鸟唏?,襁褓里突然傳來嬰兒的哭聲,很響亮,像是就在耳邊哭?!瓣悇P殺了安安,你母親看著不救,你們都欠安安的……”
哭聲越來越大,林秀媛覺得耳朵疼,她看見地上的襁褓慢慢鼓了起來,像是有個嬰兒在里面長大。女人飄到門口,打開了門,陳凱站在門外,臉色慘白,像是被定住了一樣。
“爸爸,抱……”襁褓里傳來小孩的聲音,和那個無瞳小孩的聲音一樣。陳凱想跑,可腳像灌了鉛,動不了。襁褓突然裂開,里面鉆出來個小小的身體,是安安,和林秀媛夜里看見的那個小孩一樣,沒有瞳孔,手里還攥著那塊銀鎖片。
安安爬向陳凱,嘴里喊著“爸爸”,小手抓住了陳凱的褲腿。陳凱尖叫起來,想把安安甩開,可安安的手像是粘在了他的褲腿上,越抓越緊。女人飄到陳凱身邊,手按在他的頭上,陳凱的眼睛突然翻白,嘴里開始胡言亂語,說的都是當年他怎么悶死安安,怎么看著李梅跳樓,怎么躲了十年。
“安安,告訴爸爸,你冷不冷?”女人的聲音很輕,卻帶著刺骨的寒意。安安點點頭,小手往陳凱的懷里伸,像是要取暖。陳凱的身體開始發抖,皮膚變得越來越涼,像是被冰裹住了一樣。
林秀媛站在一旁,看著這一切,她想動,卻動不了。她看見安安的身體越來越透明,陳凱的身體也越來越透明,像是要和安安融在一起。女人看著他們,臉上露出了笑容,是那種滿足的、解脫的笑容。
“媽媽,回家……”安安的聲音越來越小,身體慢慢消失了,陳凱也跟著消失了,只留下地上的襁褓,和三塊銀鎖片,疊放在一起,像是從來沒人動過。
女人飄到林秀媛面前,黑洞洞的眼睛里,流出了兩行血淚。“謝謝你,把安安的東西還給我?!彼f,“我找了他十年,終于找到他了……”
女人的身體也開始透明,慢慢消失在空氣中,只留下一股淡淡的奶味,和那團襁褓。林秀媛走過去,撿起襁褓,里面的棉絮已經干了,繡著的蓮蓬又變回了褪色的黃色,像是從來沒染過血。
第二天一早,林秀媛報警了,說陳凱失蹤了。警察來調查,沒找到任何線索,只在客廳的茶幾上,發現了三塊銀鎖片,刻著同一個“安”字。張老太聽說陳凱失蹤了,嘆了口氣,說:“該來的,總會來的,這樓里的債,欠了十年,終于還清了?!?/p>
林秀媛搬離了老樓,再也沒回去過。她把那團襁褓和三塊銀鎖片,埋在了母親的墓旁,還在旁邊種了棵桂花樹——李梅生前最喜歡桂花。
后來有次,林秀媛路過老樓,看見巷口的花壇里,開了一朵白色的花,像是蓮花,卻在七月開著。她走過去,看見花下面,埋著那團襁褓的一角,布面上的蓮蓬,又變成了紅色,像是有人又染了一次血。
她剛想伸手去拔,耳邊又傳來“咿呀”的聲,很輕,像是安安在跟她打招呼。林秀媛笑了笑,轉身走了,她知道,安安和李梅終于在一起了,再也不會冷了,也再也不會分開了。
只是有時候,林秀媛夜里會夢見那個無瞳的小孩,他抱著銀鎖片,沖她笑,嘴里喊著“姐姐”,還遞給她一顆桂花糖,甜甜的,帶著點奶味,和襁褓里的味道一模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