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在奶奶頭七那天,第一次摸到蒲團上那層黏膩的東西。
當時靈堂設在老宅子的堂屋,八仙桌擺著奶奶的黑白遺照,相框邊緣還沾著沒擦干凈的燭淚。我跪坐在最前排的蒲團上,手里攥著燒了半截的香,煙味混著香灰的氣兒往鼻子里鉆。守靈守到后半夜,腿早麻得沒了知覺,我想稍微挪挪身子,手撐在蒲團側面借力,指尖卻突然觸到一片溫熱的滑膩——不是布料該有的粗糙,倒像剛化了的豬油,還帶著股若有若無的腥氣。
我猛地縮回手,借著供桌上跳動的燭火低頭看。那蒲團是奶奶生前親手縫的,藏藍色的粗布面,邊角縫著她最愛的石榴紋,可此刻布面上竟泛著一層淡淡的油光,像是有人把什么油膩的東西潑在了上面。我用指甲輕輕刮了刮,指甲縫里立刻沾了點淡黃色的膏狀物質,湊近聞了聞,那股腥氣更濃了,還裹著點腐朽的甜膩,像夏天擱久了的紅燒肉,餿了卻又沒完全餿。
“小梅,咋了?”旁邊的二叔注意到我的動作,聲音啞得像砂紙磨過木頭。他守靈守得眼睛通紅,眼下的烏青能掛著個油瓶兒。
我把手指舉到他面前,聲音發顫:“二叔,你看這蒲團……咋黏糊糊的?”
二叔瞇著眼睛湊過來,燭火在他臉上投下深深的陰影。他捏著我的手指聞了聞,臉色“唰”地就白了,手都開始抖:“這……這是尸油啊!”
“尸油?”我腦子“嗡”的一聲,渾身的汗毛都豎了起來。奶奶三天前走的,走的時候是在醫院,遺體運回來的時候,殯儀館的人明明說已經做過防腐處理,怎么會有尸油滲出來?而且這蒲團離奶奶的棺材還有兩三尺遠,就算真有尸油,也不可能濺到這兒來。
二叔沒說話,只是哆哆嗦嗦地從兜里摸出煙,打火機打了好幾下才點著。煙屁股燒到手指他都沒察覺,只是盯著那蒲團,眼神里滿是恐懼。我這才想起,二叔是村里出了名的“陰陽眼”,小時候他就說過,能看見常人看不見的東西。有次我在村口的老槐樹下撿了個布娃娃,他愣是把那娃娃奪過去燒了,說娃娃眼睛里蹲著個“臟東西”。
“你奶奶……怕是走得不情愿啊。”二叔猛吸了口煙,煙圈在燭火里散得飛快,“這尸油滲到蒲團上,是想找個人說話哩。”
我嚇得往旁邊挪了挪,后背貼著涼颼颼的墻,還是覺得渾身發燙。老宅子是奶奶嫁過來時蓋的,墻皮都快掉光了,墻角還長著些霉斑,此刻在燭火下看,那些霉斑竟像一張張小小的人臉,正咧著嘴朝我笑。
后半夜過得像熬刑。我不敢再碰那個蒲團,也不敢閉眼,就盯著供桌上的燭火看。燭火明明滅滅的,偶爾會突然往棺材的方向跳一下,像是有什么東西在吸它的光。期間我聽見棺材里傳來“咚”的一聲輕響,像是有東西在里面翻身。我嚇得差點叫出聲,二叔卻按住我的嘴,壓低聲音說:“別出聲,你奶奶在看咱們。”
天快亮的時候,我實在撐不住,趴在八仙桌上打了個盹。迷迷糊糊間,我感覺有人在摸我的頭發,那手又涼又軟,還帶著股熟悉的皂角味——是奶奶生前用的那種皂角。我以為是做夢,想睜開眼,眼皮卻重得像灌了鉛。那只手順著我的頭發往下滑,滑到我的脖子上,突然掐住了我的喉嚨!
我猛地驚醒,大口大口地喘氣,脖子上還留著淡淡的涼意。供桌上的燭火已經快燒完了,只剩下兩根短短的燭芯,在晨光里泛著微弱的紅光。二叔靠在墻上睡著了,嘴角還掛著口水。我摸了摸脖子,沒什么異樣,可剛才那種窒息感卻真實得可怕。
早上八點多,殯儀館的人來接奶奶的遺體去火化。幾個壯實的小伙子抬著棺材往外走,經過蒲團的時候,其中一個小伙子腳下一滑,差點摔了跤。棺材磕在蒲團上,發出“咚”的一聲悶響,緊接著,我看見有幾滴淡黃色的油珠從蒲團的粗布縫里滲出來,滴在青磚地上,很快就洇成了小小的油斑。
“這啥東西啊,這么油膩?”那小伙子皺著眉,用鞋底蹭了蹭地上的油斑。
二叔趕緊走過去,把那小伙子拉開:“別碰!快走吧,別耽誤了時辰。”
小伙子雖然一臉疑惑,但還是跟著其他人抬著棺材走了。我看著地上的油斑,心里發毛——那油斑的形狀,竟像個小小的腳印。
奶奶火化后,二叔把那個蒲團收了起來,說要拿到后山去燒掉。我本以為這事就這么過去了,可沒想到,噩夢才剛剛開始。
當天晚上,我住在老宅子的西廂房。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總覺得有什么東西在盯著我。窗外的月光透過窗欞照進來,在地上投下斑駁的影子,那些影子竟慢慢蠕動起來,像一條條小蛇,朝著床邊爬來。我嚇得用被子蒙住頭,卻聽見被子外面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像是有人在用指甲刮被子。
突然,我感覺后背傳來一陣溫熱的滑膩,跟那天在蒲團上摸到的感覺一模一樣!我猛地掀開被子,回頭一看,床上竟沾著幾片淡黃色的油斑,形狀跟白天在堂屋看到的腳印一模一樣。而我的睡衣后背,也沾著一層黏膩的尸油,那股腥甜的氣味撲面而來,差點讓我吐出來。
我連滾帶爬地跑出西廂房,正好撞見起夜的二叔。他看見我渾身發抖的樣子,又聞了聞我身上的氣味,臉色一下子就變了:“壞了,你奶奶沒走,她跟著你回來了!”
“跟著我?”我嚇得眼淚都快出來了,“二叔,這到底是咋回事啊?奶奶為啥要纏著我?”